月球天堂

(外一则:《地球天堂》)

他是一个普通人,可最终却卷进了一件不普通的事情。
他的童年是在自己的家乡度过的。
家乡的天总是很蓝,家乡的草总是很绿,家乡的山水总是如此高远、纯净而秀丽。家乡真美。但更美的,是家乡的传说,一个关于月亮的古老传说。
传说讲道,当人们死亡后,灵魂将会飞升到月亮上去,因为那里是天国,充满快乐与安宁。
他很喜欢这则传说,每个人都喜欢。
夜幕降临时,他常抱着膝坐于柔软的草地上,凝望月亮,想像着已逝的亲人和伙伴在那儿会有怎样甜蜜的生活。他从不感觉悲伤,他知道他们并未完全消失,仅仅是去了另一处地方,早晚,他自己也会去。于是,他就笑了,乖乖地等待,于睡梦中期盼并预演着重逢的时刻。

慢慢地,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有月亮相陪的黑夜,他长大了,告别了童年,亦告别了家乡。
他没有到月亮上,只是去了雅雷史安,因为人们曾对他说,那是座繁华的首都,拥有无数飞黄腾达的机会,能够让他吃得好点,玩得好点,过得舒服些,而这一切,他可爱却贫瘠的家乡永远也无法给他。
天空虽美,但不能当衣穿,草原虽美,但不能当饭吃,山水虽美,但变不成明晃晃的金银珠宝。
是的,人们是正确的,他在雅雷史安闲逛了没多久,就很快找到了一份差事,于皇宫里做卫兵。
工资不多,可足够他花,工作不少,可并未把他累死。每天,他兢兢业业地干活,然后心安理得地领薪,日子过得倒也踏实。唯一的遗憾,是交不到几个朋友,地位比他高的人看不起他,而他亦看不起地位比自己低的人。
幸好,同事中间还有一些老乡,休息时大家总会凑到一起,聊聊家长里短的话题。
有一次,聊着聊着,他不经意便讲了这个关于月亮的古老传说,还有当年那夜夜望月的小小少年。
众人闻之竟大笑不已,叹他痴傻,笑过一阵以后,他们告诉他,月亮上早有人住了,传说是虚假的,除了他这种生长在偏远地方又不问世事的笨蛋,已经没人相信了。
住在月亮上的人,叫做月球人,她们的城堡名叫美莉亚姆。不过,她们并非原住民,而是来自宇宙深处,是拥有圣石银水晶的长寿生命体。
他气极了,骂他们胡扯,其实,原先他也隐隐约约听说过月球人的事,但他不肯承认。他是个倔强而固执的人,没有亲眼所见的事,他统统不愿相信。
但是,很奇怪,他却一直相信那段传说。

可现实终归是现实,许是机缘巧合的关系,他后来还真去了月亮上。
那天,据称是月球公主的成年舞会,他们的王子要去参加,而国王为了王子的安全着想,不仅命令侍从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还从卫兵里挑出了一部份人负责保护,其中就包括他。
他和他的同事走在空旷华丽的闪光大道上,在他们前方是五个半大的男孩子,正彼此谈论着他听不懂的事情。他知道那黑色短发的就是王子,他的任务便是保卫他的安全,可他怎么都无法集中精力。
他再次想起了久远的传说,人类的亡魂将飞升至月亮,充满快乐与安宁的天国……
大道向来是关闭的,不知是处于谨慎还是骄傲,月球居民几乎从不与外人交流,直到现在。
没错,老乡们没骗他,月亮上确实早有人住了,他的潜意识已不再排斥真相,但仍不想明明白白地接受,放弃儿时的天真梦想。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着,觉得呼吸憋闷,手心里全是汗,仿佛正前往朝圣的路上。
然后,他顺顺利利地来到了月亮上,脚下是坚实的地面,捏一捏胳膊,很疼,不是做梦,是现实。
他眯起眼,用困惑的目光打量着陌生的月球人,他看到了许多面孔,但没有一张是他所熟悉的。
他没找见他的亲人和伙伴,亦没找到任何一个已故的老乡。
多荒唐啊,亲人和伙伴已经死了,可是却不在这里,他还活着,可是却来到这里。
突然,他听见了身体里一阵细微的声响,那是心碎的声音,他童年的幻想……
他开始感到愤怒,这些讨厌的月球人,她们偷走了月亮。
美丽亚姆的人偷走了他和他家乡的神圣天国。
他想报复,但他不敢,违背国王的旨意将会是件很可怕的事。
直到有一天。

他不记得那是他从月亮归来后的第几个日子了,他只觉得,那天,皇宫的气氛很不正常。
先是从某处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之后声音渐渐愈发清晰和响亮,当时他刚刚交了班,于是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结果,他发现这是一位红发女人在讲话,她高举盾牌和剑,每说一句,聚集于她周围的卫兵们就叫一声好。他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可现场太嘈杂了,到最后,他仅仅听懂了一句。
那女人说,进攻月球。
他愣住了,浑身猛地一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便带领着众卫兵潮水一般涌向通往月球的闪光大道。他被狂热的人群冲得东摇西晃,险些摔倒。
快去,进攻月球,夺回本属于我们的天国。
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叫喊着,他拿起他的盾牌和剑……
快去,杀光月球人,还我们的天国以圣洁。
在他的心灵深处,声音继续叫喊着,他迈开腿……
血液于体内燃烧,无以名状的兴奋支配着他,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名战士,要为信仰而战,要为梦想而战,要为家乡而战,要为亲人和伙伴而战,即使死亡,也是光荣。
很快,他加入了女人的队伍,挥动着武器,扑向美莉亚姆城堡。
……

最终,当由银水晶放射出的白色死光笼罩了整个天空的时候,与别的卫兵一样,他的生命亦走到了尽头,在死亡降临的这一刻,他分明看见,梦境中的月亮就出现于面前,如此纯美,如此洁净……
是的,那里是天国,充满快乐与安宁,不再有月球人,不再有美莉亚姆城堡,只有他久违的亲人和伙伴,以及他已故的老乡,正热情地伸出双手,迎接他的到来。
哦,天国……
他满足地闭住双眼,最后的一抹微笑于唇边洇开,幻化为一道弧光。

(作者:Jadeite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