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述说
（《宽恕》的后传）
“丁冬！”
这么晚了，是谁？小兔她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拉在这里了？放下还在整理的行李，匆匆跑去开门。
“你好！”
眼前这个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没错！贝尔！原来她也重生了，这都是银水晶的力量吧！不过，她应该不记得这些了。
“请问，你找谁？”
“你是地场卫先生吗？”看来她确实不记得了。
“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是一名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她从怀里掏出了记者证给我看，“我可以进来吗？”
她微笑着。
“当然，当然！”我才想起一直让对方站在大门外，忙让了进来。
出于礼貌，我为她倒了杯水：“小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请问，你认识这个男孩吗？”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了张照片递给我。
是积达。
“是，我认识他。”心中有一丝迷惑。
“那么，果然找到你了，真不容易啊！”她似乎放松了不少。
我更有些迷糊了。
“相信你是知道他已经离开了的事的，在墓地里的碑是你为他选的吧。”
“是，难道说，那碑上的花是你送的？”
“那次无意间看到了。出于某些原因，我曾去医院拜访过他，进行了采访。他说了很多，几乎全是关于你的。这是那天的录音带，本想整理了发表的，但怎么也动不了手，总觉得这样会亏欠他似的。我想来想去，还是把它交给你比较好。在这个世界上，他所认识的人只有你了，还有这个，”她又从包里翻出了什么来，“这是我这整理过的采访稿，也一起给你吧！虽然身为记者，我觉得你们的事让我有种职业性的兴趣，但是，我还是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的。”
“谢谢你特意把他的东西送来，辛苦你了。还劳烦了你辛辛苦苦找到我。”我接过了稿子，居然有些沉重。
“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感谢你！”送这位小姐到了门口，“请你路上小心。”
“对了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翻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匣子，原来是名片，“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联系我！”
“好的！”
目送她进了电梯，我重新走回沙发：一盒磁带，一叠稿子。我的视线在两者之间徘徊，这是积达留下的最后的遗物吗？
“咔啦！”卡座的磁头开始缓缓转动，慢慢有声音飘了出来。坐在沙发内，我认真地听着……脑海中一个个片断闪过，当记忆之门被开启，便如坏了的水闸，一泻而出，无法阻挡……远古，雅雷史安……不曾留意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么遥远的事。
夜晚，星光闪耀，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大脑被逝去的记忆所填满，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播放着……
“喂，你好。我是地场卫！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顿饭！”
“当然！”
“就订在‘Memory’吧。晚上七点！”
“让你久等了！”她翩翩而来，一席长裙使她看起来没了那种犀利的感觉。
“请坐！”我替她拉开了椅子，坐在了一边。
“今天穿得好正式啊……一身黑色的礼服！”她微笑着。
“与大记者共进晚餐，不正式怎么可以呢？”
“你说笑了！我只是个小小的三流小报的记者！”
“我明天就要离开日本了，我想你是知道的。他也提到过。”
“哟？这么重要的夜晚，难道你不陪你女朋友吗？”
“呵……白天她都陪着我，晚上，我想有些自己的时间。”
“你就不怕她起疑吗？”
“果然是记者，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哪里哪里！不好意思，我的职业病又犯了！你特意请我出来，不是只为了吃顿饭吧！”她有些调皮地笑。
“又被问到点子上了！”
“为了那个孩子？”
“小姐，我想更正下，他不比我小多少，别弄得我很老似的，我只不过是个大一的学生而已。”
“看起来还真是不像，很成熟呢！和那孩子说的一样，对不起，我又这么称呼他了。你确实有独特的王族气息！特别是刚刚看到你一身黑色正装坐在这里，还真让人有些晕眩呢。”
“你相信他所说的话吗？”
“原本不相信，但见到你之后，我几乎快全信了。”
“对于过去，甚至前世，我并不愿意回忆起。可那天听了你送来的磁带，仿佛一切又重新出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了昨天。”
她忽然从小包里拿出了一支小型的录音笔。我有些惊讶：“你的职业习惯还真是改不了！”
“你误会了，我其实是不习惯约会带它的。但是，昨天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带它出来了。我知道听了那盒磁带，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她的周身散发着自信，
“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咯！”
“呵……那么，开始吧！”目光闪烁着。
“从哪里开始呢？虽然只有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但记忆却不断增加着，其实会觉得很累，什么都记得太痛苦了。而身为现在的地场卫，对于六岁前，那短短的一些对父母的记忆却随着那场车祸全部消失。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生身父母，可对于他们，我却什么都没有留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与我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的记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双亲已经……”
“呵……这十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年他进了皇宫成为了我的侍卫，其实直到我16岁那天，前前后后进来了四名侍卫，他们也一直陪伴着我。而它是第三个进来的。四人中，他是最小的，也是年龄最与我相似的一个。他是右大臣的独子，可以说是四个侍卫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可是和他在一起，你是不会感受到任何的霸道，并不只在我在场的时候，即使只有他们四个人，他也不会表现出这种明显的优越感。当时我还无法理解，为什么右大臣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宫中来‘受罪’。皇宫是什么地方，勾心斗角。令我庆幸的是，他们四个却没有这样的问题，总是最好的伙伴，”喝了口咖啡，我继续说着，“积达，那是他前世的名字，他亦是四个人中最安静的，总喜欢一个人看书，那些我不愿意看却必须看的《法典》，他却可以津津有味地捧着看半天。记忆力也很惊人。可他还是喜欢随身放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所以那时总是笑说，他该去当个文史官，而不该在我身边，这样，又累又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看书。可他每次都会回答我，他现在这样很好，他很喜欢，而且每次陪我去书房，总能看到很多书，是在外界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他很温柔，也许更该说是顺从，每次我们把他从书堆里拖出来去秘密基地--那是我的一个私人蔷薇园，他也会乐意地跟着。我们的游戏，他也绝对不会落后。对了，我们总是六个人一起玩的，还有一个女孩，她叫贝尔。
“然后，出于政治原因，我选择了月球的公主，这件是直到今天，也许她，还有其他的侍卫，甚至整个国家都没有人知道，除了我父王。当时，月球人正在监视我们，她们准备着侵略，依当时地月之间的实力差距，我们是万不可能赢的，我又怎么能让无数的人民去冒这个险呢！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个，用两国的联姻来换取短暂的和平，只要能拖延时间，我们就有了赢的可能。
“也许，雅雷史安注定是要在我的手中终结的，也许一切早有了定数。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我不曾想到过贝尔会发动战争，破坏性的力量毁灭了地球，也摧毁了月球。一切都太突然，我没有半点解释的机会来阻止她。她已经被地球深处的黑暗所控制，迷失了自己。这个秘密也就同这个王国一样沉睡到了地球的深处，成了永不为世人所知的世界。
“历史不止，生命不息。在漫漫的长河里，本已终止了的生命，再次开始了它又一轮的进化，直到人类又成了世界的主宰。似乎是拜当初的银水晶所赐，雅雷史安和美莉亚姆的人民们又一次在这个新生的地球上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只是他们不再长寿。
“只想着这次可以平静地生活下去，直到老死，然后又一次转世，水晶的力量在它的拥有者没有觉醒前，只负责消除前世的记忆，而一旦它觉醒，那人的寿命将又一次无限延长。人类总渴望着长寿，寻求着永生的方法，而我却偏偏不喜欢，甚至厌恶这一点。当你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近乎无限地生活着，而所有与你亲近的人相继死去，终于你只有孤独一个人，那个时候你会渴望超脱，摆脱这无尽的寂寞。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在我这一生有出了差错，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平静再次被打破，一切的宿命再次降临。
“何曾想到贝尔的执念会如此强烈，即使沉睡了那么久，她还不曾忘记。只是她原本纯朴善良的心，早已被黑暗所俘虏，成了黑暗的傀儡，要成为地球的女王……正如你现在所见，你所生活的星球，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依旧可以看到满天的星辰，四季轮回交替着。一切依旧安详，但我的生活却不再平静，月球的公主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我们‘再续前缘’。 ”
“对不起，我想打断一下，既然你并不爱她，那为什么今世还要选择和她在一起呢？”
“呵……为了我们在未来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难道你们已经！！……”
“小姐，你误会了。小兔她现在还小，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失去理智。能知道过去，自然也能看到未来。未来我已经看到，地球又再次统一，成了王，也有了可爱的女儿，可我不想这样，我也想改变，但那样一来，我们的女儿，必定就永远不存在了，这本就不是这个还未出世的生命的错。我们的任何一个举动，其实都对未来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似乎扯远了！
“令我惊讶的是，经过那场战斗，积达居然还活着，我本以为他早已经不存在了。他又找到了我。那天见到他，说真的，有几许幸喜，因为他安然无恙，虽然他也告诉我其他三位已经消失，但我还是能确定，雅雷史安的战士们不会消逝，他们只是在某个地方开始了他们新一段的人生。他看起来有些拘束，不怎么说话。直到问了他，他才肯说出目前的状况。我答应了他住在我家里，客房一直都空着，况且多住一个人，对我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问题还是会出现的。小兔来我家时看到了他，显然她非常不高兴，从她第一眼认出是积达开始。她的目光是警惕的，仿佛审视着他。他们居然就这样对望着彼此，没有一方肯先妥协。无奈，我只得出来打圆场，让他们互相有个照面。晚上送兔子回去的路上一直被盘问着，纠缠着，小兔硬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我有些烦，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告诉她，积达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他现在生活困难，况且他已不再是那场战争的参与者，他已经重生了，我们应该给他这样安静生活的权利。
“这女生倔强起来还真是，劝都劝不住。兔子来我家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和积达之间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役，而且战火越烧越旺。我知道积达他一直在忍让，无论兔子说了些什么，他总是友善地面对。可兔子她却没有退让的意思，而且愈演愈烈。
“那天，在公园里我劝小兔别这样，积达他又没有做什么，反倒是小兔做得过分了些，何必不饶人呢！小兔却仿佛是被点着了般。她要我赶走积达，她说积达在我身边，她不放心。我告诉她，从远古开始，积达便是我忠诚的侍卫，虽然被贝尔利用了，但是现在的他却是全新的。似乎就因为这样，我们吵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她不停地说着积达的坏，在那次战斗中，他是如何如何，甚至把四天王的事也搬了出来。我忍无可忍，打了她一巴掌。可出了手，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了。
“小兔她哭着跑开了。我有些迷茫，自己是不是过火了，她一定也很伤心，但是，难道要我去道歉吗？
“僵持着，我们谁都不肯承认错，我总觉得小兔似乎在埋怨什么。算了，还是去道歉吧，出手打了她，伤了她，那是我的不对，她还是个小孩，任性也是情有可原的啊。明天就去。
“也就是这天晚上，当觉得额头被什么触碰了的时候，我猛然惊醒，眼前黑色的影子有些惊慌，是积达。我刚想开口，他却逃了出去。我知道他突然闯进来一定有什么事想告诉我。我追了出去，可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无声地躲在被子里。即使我知道有什么，但也只能作罢。
“第二天，我去找小兔道歉。这次她似乎没有了前一段时间的不讲理，又回到了当初交往时的她，如此温柔，小鸟依人，让人心生爱怜。这次，她终于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她害怕，她说自从积达出现，我似乎就变了，每次见到积达，她都有种忧虑感，担心我会被积达抢走，我笑她的多虑。可她却那么认真，她告诉我，身为一个女人，她的直觉不会错，她说她能肯定，积达他爱我。这次换做我震惊，这怎么可能。脑海中忽然略过昨晚的一个细节。……我忙安慰小兔，告诉她，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天起，小兔的话总在我的脑海回荡，我搜寻着每一个细节，想要证明小兔的直觉是错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积达的行李箱，居然鬼使神差打开了箱子。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要是当初不打开，要是没有看到那些，也许现在，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一封封信，压在箱底，上面全写着我的名字，却没有邮寄的邮戳，还有那张照片，显然是偷拍下来的。我知道自己在犯错，私翻他人物品本就类似于盗窃，可那封封信件仿佛有着魔力般吸引着我。最终，我还是没有忍住，最终，我还是打开了它们。一行行字，一句句话撞击着我的心扉，每一句话都刻骨铭心，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不明原因，气就是不打一处来，明知道，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居然还要干这样的蠢事……他太傻了！
“于是，当他回来的时候，我将所有的怒火转向了他。我要毁掉这些信，毁掉这一切。这样的情感是不可以存在的，更不能允许它蔓延。积达他可以，他完全可以选择爱我，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感，而应该是敬爱，甚至其他，超越了一切的爱情是不容许出现的。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该让我知道，而是永远放在心里的最深处。虽然其实是我亲手撕开了那最后一层掩饰的。
“也许是该分开一段时间，让我们都好好想想。我当时不曾想到因此他会选择自杀来结束生命。
“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才总算是被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我也总算能放些心。忽然有种感觉，他似乎就快要离开我了。怎么忍心告诉他，他的视神经受到了损伤，色觉已经消失了，而他的视觉也许很快也会丧失。这都是我未考虑便做出的举动所造成的后果。我深感内疚，却已无力回天。我想起了那张照片，他想要一张我的照片，不是吗？我挑选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照片送给了他，希望他能稍稍得到安慰。听了磁带才知道，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视觉损伤，他撕了那张照片。原来给他照片被他看成了是种施舍。
“他生命终结前的一段时间，已经不能说话，不是不愿，而是不能，自杀时所造成的淤血肿块压迫了一根根神经，进食也变得愈来愈困难。在那最后的几天，他丧失了视觉，只有触觉还没受到波及，一直呆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希望他能感到我的存在。小兔也会时常过来帮忙，在我忙着办理出国手续的时候，就是有小兔来照看的。我想自己也总算尽了力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他们四个总算又聚在了一起，回到了我身边，不会再分开了。”
记者小姐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疑惑。
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的小盒子，是专放宝石用的，打开来给她看。
“他们四个就在我身边。”盒中的四块宝石闪耀着光芒，“他们的心已经回来了。他们不会再因为这宿命的联系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现在的生活了。他们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新世界。”
“你想要我做什么？”又是一针见血的问题。
“如果你想要发表，请以小说的方式吧，并略去一些真实。当然，当你写完这个故事，请捎一份给积达。还有，有空请代替我去墓地看看他。我也许有很长的时间无法回来。”
“真是抱歉，难得想谢谢你，请你吃顿饭，居然让你听我说了那么长时间的废话，今后就拜托你了。”送她上了计程车，我一个人走在了大街上。
“飞往英国伦敦的Ｆ－４７９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还没有登机的乘客从８号口登机。”
“小兔，我该走了……”
“卫，到了那里记得打电话，记得写信，记得……”
“我记得，你放心吧……到了那里就打电话给你。”手指轻轻抚摸着兔子的团髻，“不要任性，别和小小兔吵架，你该谦让她。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一定回来。”
手指握紧了口袋中的戒指盒，那是想给小兔的订婚戒指。送出了它，那我就必须服从命运的安排了吧……呵……无所谓了，反正，他们，已经不会再受到命运的摆布了，他们可以幸福地生活了……
又一次，广播的声音响起，轻轻亲吻她的前额。带上行李，踏上了登机的地毯。
飞机被拉升进入了天空，无意间出碰到了上衣口袋里的盒子，静静打开它。我还是没有送出那枚订婚的戒指。不回来了，这次，我们不回来了，离开日本，去一个没有被命运安排好的地方。我已经厌倦了被安排好的一生。你们也同意吧！不要再管什么国家，什么地球了。
即使地球的未来被改变，我也不在乎。我们以后可以永远得在一起了，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了……有你们，就够了……
（作者：Tuxedoma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