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根据《兵临城下》改编

在我的心里下着雪,
冰冷的暴风雪永不停息,
从此再没有我和你,
雪下着,
下在我的心里。
……

在西太平洋北部有一片弧形岛群,像一颗颗散落于蔚蓝海面的美丽珍珠,令人如此垂涎。
岛群附近,有两个国家,扶桑和罗刹,年复一年地拿出各种各样看似合理的证据,声称自己对该处拥有主权,并指责彼方是侵略者……于是,争吵、谈判、和解、矛盾、磨擦、冲突,无休止地循环,最终,当全部拖延的伎俩均使完后,和平鸽丢失了橄榄枝,刺耳的枪炮声中,伴随着纷纷飘落的雪花,战争拉开序幕……

这个季节本不应下雪的,可雪确实一直在下。
躲于掩体里,伊凡紧握他的步枪,警惕的蓝眼睛盯着身旁飞翔舞蹈的冬之精灵发呆,那帮不请自来的客人使他感到困惑。但是,军人的本能很快让伊凡缓过神,他迅速扣动扳机,残墙断壁的拐角旁,一名正欲射击的敌方士兵惨叫着耷拉下脑袋,流淌的鲜血在银装素裹的世界绘成一幅醒目的图案。
又一个。伊凡年轻白晰的脸庞展现出得意的微笑。
是的,伊凡是一名军人,不是科学家,他来这里并非为了研究气候异常,而是有着更加重要的任务。

不久以前,扶桑军队的狙击兵们在京都防御战中耀武扬威,叫积极进攻的罗刹军队吃足了苦头,无孔不入的军事记者们更使某集团军步兵师的青年狙击手地场卫准尉声望大噪,要知道,年仅十九岁的他曾于十天内击毙四十二名罗刹士兵。并且,从去年初春到现在,地场卫一共消灭了二百二十五名扶桑的敌人,卫的名气由此传到罗刹总指挥部,将军们决定拔掉这颗钉子,为惶恐不安的罗刹国士兵打气,重任落在罗刹国王牌狙击手伊凡·彼得洛夫少校的肩上。
于是,某集团军司令部的一纸调令立刻将伊凡从军校空运到前线,当时,这位还未满十九岁的小伙子正站在讲台上,给许多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学员授课。

但就在伊凡还待于飞机里的时候,扶桑军队的侦察兵抓获了一名罗刹军人,审讯中,该俘虏透露了罗刹总指挥部对扶桑冷枪手的活动大伤脑筋,已经准备把狙击兵军校助教伊凡·彼得洛夫少校派去的消息,他的任务是消灭扶桑国的首席神射手。
扶桑军队的师长月野谦之上校闻讯后,十分骄傲地夸口道,别说是军校助教了,就算罗刹国元首飞来,卫也完全能够对付。不过,卫自己倒是相当谨慎,他非常清楚地觉察到,伊凡并不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狙击手,虽然他从未见过伊凡。但那没有令卫退缩,他坚定地向上校发誓,绝对会尽早消灭敌人伊凡·彼得洛夫。
没错,卫的判断很正确,伊凡本人亦是位威名显赫的神射手,刚抵达战场的第一天,他便率先行动,打死了四名训练有素的扶桑狙击手,每个都是一发命中。
这是决斗的挑战书,伊凡以无争的事实宣告了他的到来。

接下去,双方都为决战进行着准备,前线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炮声和飞机轰炸声偶尔响起,甚至连狙击手们的步枪似乎也闭嘴了……
而卫则和他的伙伴三条院正人仔细研究了城市的地形与布局,标下所有值得注意的物体:瓦砾成堆的街道、楼房的断壁残垣、折断的柱子、被焚毁的汽车,等等……至少有上千个罗刹狙击手可以藏身的埋伏点。
卫跟正人都明白,伊凡就躲于其中某处,却仍不知罗刹枪手到底在哪儿,或许他亦正不断变换阵地,费尽心思地寻找卫。卫早练就了判断对手风格的本领,根据敌人设计及伪装的特点,他可以迅速猜出那是新手还是老手,是胆小鬼还是莽汉,是多疑者还是坚决者……然而,这位罗刹国狙击学校助教的风格却始终是个谜。
一天的观察完全没有结果,但卫并不急躁,他一边重新调动自己的经验,一边和战友们反复掂量,寻求同那名神秘访客决斗的办法和途径。
当天将擦黑时,罗刹枪手击碎了浅沼一等中士狙击步枪上的光学瞄准镜,击伤了另一名狙击手古幡元基中士。卫认识他俩,二人都是极有经验的射手,经常在非常困难的决斗中获胜。毫无疑问,他们这次遇到了最强劲的敌人。
空中,不知疲倦的圣洁白雪仍旧在下,企图去掩盖战争的污浊。

于是,第二日清晨,地场卫与助手三条院正人分别来到浅沼一等及古幡元基待过的阵地,眼前就是他们所熟悉的、曾研究到每一块石头的敌人前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于海平面上缓缓沉没,就在此刻,卫突然看见罗刹部队阵地的堑壕里,有顶钢盔在耸动着慢慢前行。
正人也发现了,他满心欢喜地准备开枪,却被卫的眼神所阻止。因为卫感觉那钢盔晃动得极不自然,分明是伊凡的助手在设圈套,而伊凡本人肯定正等待着地场卫一方射击并暴露位置。
对的,卫没猜错,伊凡确实有助手。

伊凡的助手是狙击兵军校的副校长,拥有一双浅灰色眼睛的彼得·伊凡诺夫。平心而论,彼得打冷枪的技巧丝毫不输给伊凡或卫,但与上战场相比,他更愿意留在学校里培养新人,以致于几乎没谁知晓他优秀的本领。
这次,倘若不是出于担忧得意门生兼好友伊凡的安全,彼得根本不会来。
因为彼得说过,他还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做,而除了伊凡,无人知道所谓更重大的事情是什么。
他想要找到三个人,三个曾经分别叫安狄美奥、赛西达及拿拉达的小伙子。
彼得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和伊凡相逢时永生难忘的情景,只要一想起,他就会条件反射地出身冷汗。
那是五年前的某个冬日黄昏,闲得无聊的彼得正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军校操场上打靶,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位身穿迷彩服的金发小男孩,正站于靶牌旁朝自己招手。彼得吓坏了,呆愣好半天才急忙扔掉枪冲过去,将这个不要命的傻瓜拽出来,还险些赏他一记耳光。小男孩倒是很听话,乖巧地致完歉,便称自己叫伊凡,而原来的名字是积达,并语带神秘地告诉彼得,他曾经叫古舒达。然后,伊凡,或者说积达,又喋喋不休地讲述了许多奇异的事件,也不管彼得是否能听进去……最后,彼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暂时劝伊凡离开操场,回了宿舍……接着,也许真的由于伊凡的缘故,彼得亦渐渐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是的,前世,地球、雅雷史安、皇宫、玫瑰,以及安狄美奥王子,包括另外两名同伴,他俩都想起来了。可不同的是,彼得认为那些已成过去,早就全无意义,而伊凡却执着地期盼能够重拾遗失的岁月和友谊……几番争论后,彼得认输了,决定帮助伊凡,情义与责任都令彼得无法拒绝他殷切的恳求。
只是,有一点彼得常常弄不懂,他明明记得,前世的积达是位冷静沉稳的孩子,为何今生的伊凡竟如此容易情绪激动?原以为学习射击便可以改掉他的坏毛病,但几年来,伊凡的枪法早有了长足的进步,性格却根本没变。
他们曾努力寻找了四年多,可直到战争降临,依旧未发现什么线索。不过,没关系,只要二人都活着,战争结束后,还可以继续找。
只要二人都活着……
无神论者的彼得于心底默默祈祷。

天渐渐黑下来了,地场卫与助手三条院正人借着夜幕的掩护离开埋伏点,正人因为找不见伊凡而烦恼,卫则劝慰他说,从对手一整天表现出来的非凡耐心,完全没暴露自己的情况看,他应该就藏于这里,不能麻痹大意。总之,谁的意志更坚强,谁的计谋更高超,谁就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于是,当紧张的对峙又持续了两日之后,地场卫的助手三条院正人已毫不怀疑,伊凡确实在他们前方。
漫天飞舞的雪花依然没停息,寒冰的北风无情地呼啸,一刀又一刀持续切割着战争带来的创口。

从第四天的黎明时分开始,城市上空便炮声不断,战线变得热闹起来,狙击手们伏身掩体,眼不离光学瞄准镜,不间断地监视着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发生的一切。
连卫的女朋友,战地记者月野兔也不甘寂寞,一大早就钻进狙击手的掩蔽部观战。当太阳徐徐升起后,兔好像忽然看见了什么,她兴奋地跪起身来叫喊着,向卫不停地比划,但她的话音未落,罗刹射手便迅速做出反应,一枪击中正在做手势的女孩的肩膀。
彼得没有打月野兔的脑袋,他希望卫跳起来救助受伤的战友,从而暴露自己。兔尖叫着倒在雪地上,卫却纹丝未动,他依然眼盯前方,心里琢磨这子弹究竟来自何处。
彼得同伊凡都未再开枪,他们沉默着,任凭一群喧闹的女兵带着担架如麻雀般叽叽喳喳地爬过瓦砾,匆匆忙忙将兔抬走。
似乎,计划没有成功,可二人并不灰心,仍旧继续等候,多亏了月野兔,两位狙击手已大致弄清了卫的埋伏位置,获胜仅仅是时间问题。
附近的墙角斜支了块厚钢板,钢板上乱放着一些碎砖,地场卫应该就藏于此处,因为那正好位于扶桑国军队防线的前沿,伊凡把枪口瞄准钢板下的暗点。
不过,最好再确认一次,于是彼得脱去手套,将其裹住一块木板并举过头顶,立刻被性急的正人一枪击穿。
终于上钩了。伊凡与彼得对视而笑,仔细察看手套的枪洞,不偏不斜,是直接命中,证明子弹是从正前方打出,扶桑军队的首席神射手地场卫真的躲藏于钢板之下。
必须尽早采取行动了,否则暴露阵地的卫定会想方设法立即转移,到时若再要寻他,可就困难了。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太阳慢慢朝偏西方的天空运动,午后的光线穿过城市废墟照射于钢板上,那里有一个东西正闪耀着,或许只是块破玻璃片,或许是敌人步枪的瞄准镜。
伊凡与彼得互相使了个眼色,是采取决定性步骤的时候了。
彼得小心翼翼地把头盔稍稍往上举起,而伊凡则集中全副精力瞄准钢板的暗处。
地场卫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大概打算早点结束决斗,随着一声枪响,伊凡顺势将身体一挺,大叫着倒下去……
这次,计谋终于成功了,得意忘形的扶桑人竟从铁板下探出半个脑袋窥探。
不过彼得没有开枪,他要将那绝妙的机会留予伊凡,但是,不知怎么了,伊凡居然也并未射击。

彼得扭过脸疑惑地看着伊凡,伊凡拿起望远镜,带着复杂的表情观察他的敌人,当卫的黑眸迎上他的蓝眼睛时,他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那模样仿佛见了鬼一般。
彼得诧异地瞧着战友,不明白伊凡的哪根神经出了问题,他想借助望远镜顺着同伴的视线看个清晰,但此刻三条院正人早将地场卫拉了回去。
伊凡放下望远镜,喃喃地自言自语着,面孔逐渐由诧异转为惊喜,之后,他出人意料地扯掉搭于身上的伪装,以矫健而优美的姿态迅速跃出战壕,向卫的阵地冲去。
彼得惊呆了,正人也惊呆了。
伊凡一边跑,一边用罗刹语快乐地呼喊着,他说,别开枪,安狄美奥王子,我们是朋友,我记得您,我们找了您很久,我的主人。
显然,伊凡的老毛病再次开始发作,他如此激动,完全忘记了土生土长的扶桑人地场卫根本听不懂罗刹语。
一声刺耳的枪响,子弹击进罗刹国王牌狙击手伊凡·彼得洛夫的前额,并穿过后脑勺和钢盔飞出,伊凡随即沉默着栽倒于雪地中,洁白的军服与天地合为一体。
是地场卫扣动了扳机。

事实上,卫几乎没理解伊凡的任何一句话,亦没注意到他的容貌,只看见了这名敌人醒目的红领章和肩拌,以及钢盔上嵌有金色镰刀锤子的鲜艳红五星正同环绕它的黄麦穗一道闪着诡异的光芒,于是,他作出了属于一位合格士兵该有的本能反应。
卫放下枪,四处观察了一阵,当他确定周围不再有敌方的射手后,便于正人的掩护下,匍匐着朝伊凡的尸体爬去。
两人均没有发现彼得。
卫很快就从死者衣袋中搜得了证件,表明被击毙的正是威名显赫的罗刹军队常胜枪手伊凡·彼得洛夫少校,但恰在他正准备返回掩蔽部的时候,却觉察出某些地方不大对劲。
伊凡仍旧睁着双眼,他紧皱眉毛,死死地盯住太阳,似乎目睹了一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他的模样使卫感到一丝没来由的恐惧,他犹豫着伸手摘下伊凡的钢盔,一头熟悉而美丽的浅金短发显露出来,卫不禁打了个哆嗦,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就在这一瞬间,某个亲切的名字开始于他脑海中不停地飘荡,卫微微张开嘴,努力想要将其说出口,但怎么也无法捕捉。
第二声枪响,彻底替卫解脱了他的困扰,他安静地倒下,再也没有站起。
一片又一片飞落的雪花于伊凡冰冷僵硬的脸孔上缓缓融化,汇成一条细小的水流,渗进他身旁被血染红的白地。
开枪的人是彼得。

彼得知道卫就是安狄美奥,但他仍然干掉了卫。
其实,在卫凝视着伊凡的时刻,彼得亦正用望远镜瞧着卫。
伊凡的死令彼得万分震惊和难过,他后悔自己早先为什么没有坚持劝服好友推掉这项任务,如今,一切都太迟了,之前所有寻找的活动都因为他的消逝而失去意义,变得徒劳无功。
彼得曾讲过,他并不在乎过去,真正在乎的是伊凡,但伊凡已经走了,彼得再也不必为谁负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彼得握住他的步枪瞄准,几缕柔软的银发掠过镇定的灰眸。
结果,就在地场卫咽气的后一秒钟,另一发子弹尖叫着擦过彼得的钢盔。
现在,平心而论,三条院正人愤怒的程度并不亚于彼得。

两颗复仇的子弹昭示了彼此的对手依旧存在的危险讯息,决斗还远未结束,接下来谁都没敢继续轻举妄动。
于是卫和伊凡始终就这么孤零零地躺于一处,天色渐渐变暗,漆黑的星空中,月亮接替了太阳的职位,清冷的光辉漫不经心地照射着两具毫无生命迹像的死尸……
而夜是仁慈的,雪一直在下,直到把他们埋葬。

(作者:Jade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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