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而战

1

昆茨埃特看到贝利尔女王目光扫过自己的瞬间,眼神中那隐藏不住的忌惮时,他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黑暗帝国最强大的战士。整个帝国的力量加起来,也未必能够与他,空间的掌控者相抗衡。
如果不是梅塔利亚女王的力量支撑,就连贝利尔女王,在身为帝国四天王之首的昆茨埃特面前,也不会超过一粒轻飘飘的尘埃。他的双手,能够运用起强大而玄妙的法术,操纵起空间,将任何人、妖魔或者别的什么扔到虚空当中。
而被他扔进虚空的任何东西,都会化作宇宙泡沫,在某个未知的维度当中幻灭。贝利尔女王若是失去梅塔利亚女王的力量,也不例外。而且,如果他愿意,就是梅塔利亚女王,或许也可以享受同样待遇吧。
只不过,如果他那样做了,整个黑暗帝国,甚至整个地球也将随之化为虚无。昆茨埃特暂时还从来没有萌生过过要毁灭帝国的打算。
昆茨埃特发觉自己成为帝国最强战士的时候,心中突然掠过一阵隐隐若现的空虚感。以前他的目标是战胜对手,成为最强。如今他已经是那唯一的顶尖,失去了对手,他的人生,或者说“魔生”的意义又在哪里了呢?
对于强者来说,最大的对手,永远都是自己。
于是战胜了所有其他对手、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昆茨埃特,逐渐被某种强迫症一般的意念所控制。他开始愈发热衷于完成各种高难度的任务,甚至故意将某些略嫌轻松的任务复杂化,自己设置一些障碍,再自己去突破它们。
只有在完成任务的过程当中,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并且对自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有着空前的认同感。因此,提起昆茨埃特SAMA,整个黑暗帝国上下对他的评价,口径高度统一:“那个帝国最强大的战士,四天王之首,可怕的工作狂!”
黑暗帝国四天王平时各司其职,任务也往往都是分开执行——贝利尔女王别的方面也许昏聩,但是她绝对清楚地懂得,下属之间的隔阂,对于她自己统治政权的稳定性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因此,四天王最初的交集并不多,就算偶尔有,也不过简单地交换一下情报。
昆茨埃特第一次正面接触到风与火之王佐伊赛特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金红色卷发、碧绿色眼睛的少年对他将会意味着什么。在昆茨埃特的头脑中,那时候的佐伊赛特,和那个一头金发忠心耿耿的幻境之王杰戴特,或者深褐色长卷发、自负的星星之王涅夫莱特对他的意义,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佐伊赛特却敏锐地觉察到了昆茨埃特对于一个前雅雷史安黄金帝国间谍来说那不可估量的价值。
在佐伊赛特模糊的记忆中,据说他是曾经宣誓效忠于银色千年王国仅存血脉倩尼迪公主的。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别人都这么告诉他。然而事实上,关于从前的印象,在他头脑中始终一片空白。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想。只要能够摧毁黑暗帝国,让银色千年王国继续用爱和正义守护地球,就是他的任务。还是个孩子的佐伊赛特被妖魔带回黑暗城堡的时候,他漂亮的小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些。
那么,正好就去黑暗帝国内部,可以搜集情报,虽然他也不知道情报该交给谁。另外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刻,佐伊赛特想,他或许也可以和银色千年王国,或者是黄金帝国派来的战士们里应外合,最终摧毁这个邪恶的大本营。
在黑暗城堡,因为命中注定身为四天王之一,他便接受了专门要将他培养成天王的教育和训练。而他的训练和培养计划,据说就是出自昆茨埃特SAMA之手。
当然,这对于昆茨埃特来说,只不过是他手上无数任务当中,小小的一部分而已。事实上,在起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昆茨埃特甚至并没有见过——也许是见过,但至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少年佐伊赛特。
在这里,除了武技和法术的训练,还要学习历史、谋略、星象、帝国礼仪等等许多杂七杂八的项目。
在这里,佐伊赛特第一次读到黑暗帝国的历史。
和他记忆中,别人对他说的、银色千年王国的历史完全不同。
他模糊的记忆当中,他们告诉他的历史,是一场黑暗势力对光明世界的侵略。原本沐浴在爱与和平当中的银色千年王国的,因为种族的长寿而引起了地球上邪恶势力的觊觎。
那一段历史当中,有地球上安迪米奥王子与月球的倩尼迪公主之间那一场被黑暗势力打碎的悲恋;有女魔法师贝利尔因对权位的野心篡夺王位的阴谋;有安迪米奥王子身边四名近卫的背叛;还有和邪恶强大却没有实体、只能通过贝利尔来发号施令的梅塔利亚女王。
四名近卫都被贝利尔女王蛊惑,叛变为黑暗帝国的天王。但是银水晶的力量封印了梅塔利亚,贝利尔女王和黑暗四天王也受到重创,有三位天王的力量被封印,等待转世才有可能觉醒,唯有佐伊赛特,被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传送到了某个与银色千年王国极其相似的幻境。
在那里,一只名叫亚提米斯的白猫和一只名叫露娜的黑猫告诉他,是他血脉之中,来自数千年前的、银色千年王国的皇族血统发挥了魔力。虽然这种血缘的源头已经太遥远,但仍然有着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让他拥有绝美的容貌,同样也会在最危难的时候,将他送回银色千年王国,送到银水晶的庇护之下。
想到容貌,佐伊赛特习惯性地看了看镜子。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公认,地月系所有的女子当中,没有谁能够比倩尼迪公主更加美丽。但是如果扩大一倍的范围,却还有一个人比倩尼迪更美,就是佐伊赛特。
这张美丽的脸,是佐伊赛特最小心呵护的地方。无论训练或者战斗,他首先保护的从来都不是心脏和颈部,却是这张近乎完美的、白皙的脸。
尽管那颈也同样美丽。涅夫莱特就曾经说过,佐伊赛特的脖颈像天鹅一样优雅。
不过,佐伊赛特始终不清楚,他进入了幻境——或许可以认为是银色千年王国的镜像空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和他以前并肩的战友,杰戴特、涅夫莱特还有昆茨埃特一样都转世了,只是途径似乎不完全相同。
事实上这些,似乎都是佐伊赛特梦里的内容。他梦到了亚提米斯和露娜,它们对他讲述了这段故事,并且对他说,他已经宣誓效忠倩尼迪公主。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它们讲给他的场景,就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历历在目。
只是佐伊赛特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处入睡,才会做了这个又长又奇异的梦。因为,他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在黑暗帝国。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
可是黑暗帝国的历史,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写法。
银色千年王国的统治者,原来是一群醉生梦死穷奢极欲的贵族。他们过着奢华而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天除了舞会、餐会之外,就是用来哄倩尼迪公主开心的溜冰比赛。那里表面看来似乎和平安宁,可是这样的安逸,却是靠着对地球种族的剥削得来。
他们以爱和正义的名义,控制着地球人的情感,并且从他们的情感当中,汲取维持王国运转的能量。当然人们不会有什么感觉,毕竟地球的表面积是月球的十四倍,而且人口密度又比月球上的银色千年王国大了那么多。
更何况,被魔法控制的人们最多会发觉自己对银色千年王国有那么一点迷恋而已。就连好恶都被控制,他们当然会“被相信”,自己很喜欢这种迷恋。
至于安迪米奥王子,因为迷上了月亮公主倩尼迪,自愿成为了银色千年王国在地球的殖民代理人。魔法师贝利尔则被描述成了一名智慧通灵的领袖,她遵从了另一位先知、精神领袖梅塔利亚女王的召唤,用梅塔利亚赋予她的能量打破了殖民者对地球人的迷惑,并且率领着他们起义,反抗倩尼迪女王那或许说不上残暴、却带有欺骗性的剥削统治。
而黑暗四天王,当然是义军当中了不起的领袖,也是黑暗帝国坚定的守卫者和拥护者。他们在贝利尔女王的领导下,并肩作战,终于将地球人从月球的精神迷惑下解放出来,并且推翻了倩尼迪政权。但是因为银水晶的力量,他们并没能让来自月球的威胁彻底消失。
尽管因为某些制裁使得他们现在仍然属于宇宙非法政权,但是贝利尔女王一直在梅塔利亚女王的指引下,带领大家进行不屈的抗争,同时始终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银色千年王国余孽可能发起的进攻。

2

佐伊赛特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他的头脑中无疑是混乱的。两种说法似乎各有立场,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努力想要回忆起自己或许经历过的真实,却发现头脑中全部的前世记忆,实际上都来自亚提米斯和露娜的叙述。
合上历史课本,佐伊赛特忍不住开始趴在桌上发呆。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一定至少有一方是假的。可是,究竟是哪一方呢?
佐伊赛特突然想起,刚才的课本上似乎写着,贝利尔女王陛下是智慧通灵的领袖。那么……黑暗帝国的版本,至少这一点应该是杜撰的了。贝利尔的那点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四天王当中,似乎只有杰戴特真正地忠于她吧。
涅夫莱特一贯孤傲独立,对贝利尔女王并没有十分俯首帖耳。而昆茨埃特就更不会完全服从了,听说他的能力,甚至超过了女王陛下。如果昆茨埃特想篡位,那么应该早就可以成功了。只有杰戴特,对贝利尔女王绝对效忠,一丝不苟。
而佐伊赛特自己,显然也不会是忠于女王、甘心为她卖命的那个。甚至有朝一日,也许他会和水兵服战士们一起里应外合,推翻贝利尔女王的统治。
心中这样想着,佐伊赛特轻蔑地将眼前的历史书一推。他突然对那个昆茨埃特SAMA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听说自己的训练计划都是他制定的,那么这个传说中的帝国最强战士、黑暗四天王之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或许这个只是制度化执行任务、实际上并不敬畏贝利尔女王的人,是可以利用的力量也说不定。佐伊赛特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比妙龄少女更加美艳的笑容,衬着他清澈明亮的绿色双眸。
可是,不知道要如何接近这个冰山一样的上级呢。佐伊赛特想起,昆茨埃特大人原本是空间之王,但是也有很多妖魔喜欢称他为冰之国王。除了因为他银白的披肩发、银白的披风和淡银色的眸子,这个称号,也是献给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吧!
出乎意料的是,接近昆茨埃特的机会来得如此快,又是如此容易。
直属于贝利尔女王的海妖特迪斯禀告了有人类秘密反抗组织在悄悄行动。他们或许是过去黄金帝国仅存的贵族血脉,他们的祖先从黄金帝国的覆亡中幸存下来。贝利尔女王的目的是统治而非屠戮,她要杀的也只是银色千年王国的人而已。
尽管苟全性命,他们却始终无法割舍他们祖先那种奢华与高贵。如果没有贝利尔和四天王的叛变,现在应该仍然是黄金帝国时代。而他们应该也正在豪华的宫廷舞会上,一边优雅地跳舞、一边挑逗怀里盛装的舞伴。
他们组织了秘密反抗军,自称黄金义军,秣马厉兵,准备向黑暗帝国发起挑战。不过他们的举动,不巧被特迪斯发现了。
这小股的反抗军,并没有被女王陛下放在眼里。贝利尔女王甚至懒得亲自去管,只打算让手下处理了这一伙麻烦制造者。不过毕竟,黄金帝国贵族的后裔,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保留着他们祖先的某些神奇能量,或者有没有受着某些奇怪东西毫无道理的庇护,因此,也不能太轻敌了。
经过一番思考,贝利尔女王决定让昆茨埃特去处理这件事请。反正昆茨埃特现在没有别的任务在身,而他办事,又从来都让贝利尔女王绝对放心。
不难看出贝利尔女王对昆茨埃特的信任和器重远远超过对其他三位天王。她除了允许空间之王随意调用妖魔——包括她的直属妖魔——之外,还特许他从另三位天王当中挑选一位助手,当做他的副官。
其实昆茨埃特认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副官,不过女王的命令既然明确指示了让他选一位副官,他也懒得违抗命令。反正到时候派他负责后勤,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就好。昆茨埃特想着,头脑中依次闪过杰戴特、涅夫莱特和佐伊赛特的名字。
杰戴特倒是个忠诚听话的好助手,可惜现在他刚刚开始为收集能量的任务忙碌;涅夫莱特的能力不错,就是太自负了,听不进任何人的命令和指挥,就连贝利尔女王的话,他也常常不放在眼里,疯子才会选这样的人做副手。
那么就只剩下佐伊赛特了。昆茨埃特想起那个新上任的风与火之王,虽然他还记得自己制定过那孩子的训练和学习计划,不过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据说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那么就算是顺便检查一下佐伊赛特的训练成果也好。
佐伊赛特听说自己被指派做昆茨埃特副手的时候,心里并不十分情愿。
昆茨埃特作为黑暗帝国的最强战士,显然是站在银千年的对立面。难道要自己跟着这位刽子手,助纣为虐,去镇压雅雷史安残部的反抗军吗?佐伊赛特一想到这里,心中就忍不住充满了抵触。
但是以昆茨埃特大人的能力……就凭他佐伊赛特,绝无任何违逆他的本事,当然更没有任何可以抗命的希望。因为他是黑暗帝国最强大的……
等等,最强大的!?
佐伊赛特突然掩口轻笑起来。人类这个普天之下最婆婆妈妈的物种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当看到一团绚丽的蔷薇花瓣带着凌厉的攻势,化作成千上万的利刃扑向自己时,昆茨埃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轻松地随手一挥,所有的蔷薇花瓣顿时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地飘落了一地,又化作淡粉色的轻光散去。
昆茨埃特不用想也知道,和黑暗帝国的气氛如此格格不入的武器,整个帝国没有第二个使用者。事实上那攻击的能量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但是真正令他意外的是,整个帝国,还没有谁敢向他发起过攻击。
终于有挑战出现了,虽然是如此不堪一击的挑战。昆茨埃特不由得对这个金红色卷发碧绿眼睛的小家伙多了几分兴趣。他尤其想知道,这个外表看来如此楚楚动人、天真无邪的少年为什么会对四天王中的最强者发起攻击,是什么给了他这个胆子。
还没等昆茨埃特细细品味他刚刚萌生的这点兴趣,佐伊赛特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根尖锐的水晶。银发的天王不由的眯起眼睛,冷淡地看着美少年似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将水晶向自己刺来。等那水晶就快要碰到他胸前的时候,昆茨埃特突然又一挥手,佐伊赛特手中的水晶顿时断成几截,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胆大包天的孩子则被他困在了一个黑色的半球形结界当中,那拼命挣扎的样子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网中扑腾。
欣赏着漂亮少年的挣扎,昆茨埃特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还记得佐伊赛特是自己为这次任务而挑选的助手。那么,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让他以如此离经叛道的方式来向自己报到呢?当然他不会就这么问出来。如果他会做出如此没有城府的行为,那么也未免太愧对了“冰之国王”这个外号。
昆茨埃特并不排斥那个外号。表面看来,他对待那个外号的漠然态度恰恰与那外号十分吻合,而他心中甚至暗暗地欣赏自己这冰山形象。看着妖魔们在自己眼前被自己的目光抽去温度、乃至最终冻僵,似乎竟成为了昆茨埃特一个秘而不宣的变态乐趣之所在。
于是,银发的男人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困在结界当中的金红卷发少年。
果然不出他所料,佐伊赛特因为拼命挣扎耗尽了力气,又在冰山那冻死人的目光之下终于败下阵来。他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头却倔强地扭向一边,不肯看昆茨埃特一眼。
“起来吧。”昆茨埃特最终收回了结界,不带任何表情地说。虽然如此,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暗中仍然注意着佐伊赛特的动静。
显然,少年也明白自己不是眼前这位最强天王的对手。他有些不甘心地爬起来,勉强站住,却仍然低着头,带着一副不服气的表情盯着自己的鞋尖,几缕发丝从他的绿色发带中滑脱出来,凌乱地搭在肩上。
想到偷袭未成、黑暗帝国最强战士没能除去、没能削弱敌人的力量、银色美利亚姆复兴无望……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被昆茨埃特抓了这副狼狈相,佐伊赛特又气又急,几乎要哭出来了。昆茨埃特却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不得不说,小美人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竟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呢。
佐伊赛特有些紧张地揣摩着冰之国王的想法。这个大冰山,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都不会露出半点痕迹。佐伊赛特不由得有些紧张,如果被他识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闭上眼睛咬了咬牙,不敢顺着这个假设继续想下去。
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冰山打破了沉默:“佐伊赛特,如果你对做我的副官仍有不服,可以继续挑战我。”

3

昆茨埃特一边说着,一边退后半步,做好了接受挑战的准备。佐伊赛特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昆茨埃特是以为自己出于对他不服,才会对他发起挑战啊。
做他的副官也好,反正战场上,总是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想到这里,佐伊赛特头脑中,突然又形成了第二个计划,和他刚刚失败的计划一几乎同样大胆。
于是,佐伊赛特将头垂得更低,尽量用一种似乎表现出无比驯顺的声音,谦卑地回答:“不,昆茨埃特sama……我、我愿意服从您的命令。”
听了这句话,昆茨埃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了佐伊赛特的下巴,强迫那双水汪汪如同一池碧潭的眼睛对上他自己淡银色的冷酷目光。佐伊赛特打了个寒噤,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被这冰样的男人识破。但是昆茨埃特只是不置可否地盯了他几秒钟,便冷笑一下,放开手说了声:“回去准备出发执行任务去吧。”
昆茨埃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不再理会佐伊赛特,继续忙着他自己的事情。于是佐伊赛特再次垂下眼帘,单手在胸前握拳,以一种仿佛是完全出于真心和顺从的声音回答:“哈依,昆茨埃特sama。”
出征的日子,一晃就到了。
老谋深算的昆茨埃特不希望打草惊蛇,而是想要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于是黑暗帝国的大军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地的动静,就那么悄悄地出发了。
对于妖魔来说,从来就没有过足够远的距离。即使为了避免被可能存在于反抗军当中的魔法师察觉而没有使用瞬间移动,那些昼夜行军不知疲倦的妖魔从北极D点的黑暗帝国到人类反抗军的秘密基地,也只是两三天的时间。
佐伊赛特一直跟在昆茨埃特身边,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佐伊赛特痛恨这样的沉闷,但是面对着那位冷冽的冰之国王,他实在没有胆量率先打破沉默。至于那银白色的男人,除了下达命令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或者妖魔浪费哪怕一个字。
这样的行军强度对于佐伊赛特来说是有些太强了。本来作为四天王之一,他也曾经历过严酷的训练和考核,并且他确实有一些过人之处。但是……让他崩溃的是,昆茨埃特那条关于行军途中不允许使用任何法术的禁令。
原本从来都是用一簇蔷薇花瓣来优雅地进行瞬间移动的佐伊赛特,不得不和昆茨埃特以及其他妖魔一样,忽而骑上颠簸的马,忽而又为了躲避反抗军的了望哨而下马疾速步行。
在距离黄金反抗军基地不远的宿营地,昆茨埃特斜睨着俯视了累瘫在地上的佐伊赛特,不屑地撇撇嘴。但是他心里又不得不想,这个少年一路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佩服——不过当然昆茨埃特是不会对自己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他佩服的。
战场上的佐伊赛特,并没有将注意力十分放在敌人身上。他还有些单纯地以为,既然对方都是雅雷史安贵族的遗留血脉,他们就应该知道自己身份。因此相比之下,佐伊赛特认为真正该让他关注的是昆茨埃特。
刚确切地说,是如何制造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让银千年王国最强大的敌人从这世界上消失。佐伊赛特心里想着,嘴角不知不觉浮起一抹邪气的微笑。
他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昆茨埃特盯着他的笑,看了半天。
佐伊赛特或许足够聪明,但是却没有任何战场上的经验。他料到了战场上充满了不会有人去追究的“意外”,但是却忘记了,真正的意外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他自己。
这个没经验的少年更加忽略的是,雅雷史安的遗民,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个黑暗天王。这些自称是黄金反抗军的人,或许只是勉强记得一点前世片段的、旧雅雷史安贵族的转世,他们对于他们那传说中背叛了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的最高阶参谋,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一支毒箭飞向佐伊赛特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手中握着一支尖锐的水晶剑,考虑着要如何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意外”来当做礼物送给那位黑暗帝国的最高指挥官。冷不防一股外力加在他的身上,佐伊赛特一个趔趄,撞在了一个结实而有弹性的东西上。
“佐伊赛特,你在想什么?”头顶传来的声音冰冷坚硬,就像是北极亘古不化的冰川。佐伊赛特被那棱角分明的声音硌得打了个寒噤,才意识到刚才是昆茨埃特拉了自己一下,而自己相当没出息地摔在了他的怀里。
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直起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在怀疑是不是被昆茨埃特看透了自己那点心思,于是他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佐伊赛特垂着头不敢看一眼面前那位老师和上级。他们这样沉默的时间越长,佐伊赛特的呼吸就越急促,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难道你在战场上就是这么不小心吗?”最终昆茨埃特还是开了口,但是那话中的寒意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加凝滞起来:“敌人的箭马上就要射中你,你竟然还在那里走神?”他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自己学生的手臂,不由得突然皱起了眉头,将少年朝旁边猛地一推:“佐伊赛特,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耻辱。”
“可是你从来没有亲自训练过我,我根本不能真正算是你的学生。”当佐伊赛特意识到这句顶撞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时,已经晚了。他几乎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这句看起来绝对是冒犯的话。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昆茨埃特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似乎是愣了一下。佐伊赛特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再次垂下头,用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对不起,昆茨埃特sama,我不是……不是有意冒犯您。而且,我保证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如果它发生第二次,那么就绝对不再会有机会发生第三次。”昆茨埃特的声音并无任何情绪,却有着强烈的压迫感。还没等佐伊赛特回应,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等到这一战结束回到黑暗王国,我会亲自训练你。如果那时你仍然如此让我失望,那么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在如此强烈的压迫之下,佐伊赛特只来得及想到,自己心里那点诡计总算没有被识破。他手中的水晶剑已经消失了,现在他正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体两侧,用一种极其驯顺的声音回答:“哈依,昆茨埃特sama。”
对于这个学生表现出的顺从,昆茨埃特不置可否。于是那学生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还有……刚才,谢谢您。”
冰山微微皱了皱眉,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你没有必要谢我。如果我的学生在战场上死于如此愚蠢的举动,那将是我的耻辱。”
佐伊赛特被这句话刺得自尊心有些受伤。但他还是谦卑地回答:“不管怎样,都很感谢您……昆茨埃特sama。”
重新回到战场上的时候,佐伊赛特没有再想如何制造意外。不管怎么说,昆茨埃特刚才救了他一命。佐伊赛特自认为是个恩仇分明的人,他欠昆茨埃特一个人情,那么战场上不再打他的主意,就算是还上这个人情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样好的机会……但是佐伊赛特很快说服了他自己:刚才昆茨埃特说以后要亲自训练自己,那么,行动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不急在这一次。
当然他还有另外更加深远的考虑,那就是……在那个又长又糊涂的梦中,露娜和亚提米斯告诉过他的,那种叫做“水手服战士”的生物,看样子还远远没有出现。因此,就算他现在除掉了昆茨埃特,恐怕贝利尔也还会造出什么别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妖魔来。
黄金反抗军的暴动十分轻松地就被镇压了。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事实上昆茨埃特只要动动手指,那些飞来飞去的毒箭、子弹甚至那些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从哪里搞到的火箭筒,就都粉碎成了在阳光下浮动的尘埃。
至于那些人,昆茨埃特甚至诧异于自己为何还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带出一支妖魔的军队来。甚至只要几个妖魔,就足以要了所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的性命。
大获全胜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佐伊赛特却无法表现得像其他妖魔一样兴高采烈。毕竟,人类反抗军的失败,对于银千年王国的复兴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坏消息。而且通过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役,佐伊赛特也发觉,普通的人类根本就不是黑暗王国哪怕最低阶妖魔的对手。

4

回到黑暗王国,贝利尔女王对昆茨埃特的胜利表示满意,但并没有更多的表示。在她看来,胜利是理所应当的,而失败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佐伊赛特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忍不住在心里又对贝利尔女王的“残暴统治”又加深了一遍印象。
但是留给他腹诽的时间并不多。几乎是刚刚回到黑暗王国,昆茨埃特就要求佐伊赛特按照他的指示,开始进行训练。自认为肩负着情报重任、而且并不真心愿意服从任何人命令的佐伊赛特并不十分情愿,但他没有反驳的可能。
基本阶段的训练在佐伊赛特看来,和他曾经经历过的、由专门妖魔负责的基础训练一样枯燥乏味。但是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训练者,昆茨埃特确实要比那些妖魔们严格得多。
比如说,在接受一般训练的时候,通常只被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对目标进行有效攻击并且摧毁目标。佐伊赛特几乎每次都可以用一串火球或者一大团蔷薇花瓣轻松过关,但是……在这里昆茨埃特对他那华丽的攻击特效完全不屑一顾。
“佐伊赛特。”他说,声音甚至比他的表情还要冰冷,“胜利是战斗的唯一目的。华而不实的招式是没有用处的,你需要更加精确、更加有效的攻击方法。”
如果是对付你的话,也许还要更加隐蔽。佐伊赛特心中讽刺地加了一句。昆茨埃特没有注意到他学生的腹诽,继续说下去:“蔷薇花瓣作为平常攻击或许还不错,但是如果你想杀死对方,它就缺乏力度。”他顿了顿,接着讲:“至于火球,或许你可以用它进行泛泛的攻击,但是当你面对单个敌人的时候,它就会显出缺乏准确性的弱点。”
“可是昆茨埃特sama,在火球那么强烈的攻击之下,整个攻击区域之内都不会有敌人能够活下来的!”好胜的佐伊赛特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驳了他的老师。
昆茨埃特皱起了眉头,这个帝国之中,从来还没有谁敢反驳过自己。他以为自己应该会因为这样的大不敬而生气,然而实际上他却发现,自己被这漂亮而叛逆的小家伙勾起的兴趣要远远胜过被反驳的愤怒。
佐伊赛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具有相当的风险,他马上低下头,用一种驯顺的声音补充:“对不起,昆茨埃特sama……我不是想要违逆您,只是……只是……”
“佐伊赛特,实战说明一切。如果你坚持刚才的想法,那么你可以用你的火球攻击我试试。”昆茨埃特的声音依旧冷硬。
少年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斟酌什么。随即,他突然抬起头:“哈依,昆茨埃特sama。”
话音未落,没等昆茨埃特做出任何反应,他便突然扬起手,一连串炽烈的火球从他手中飞出去,扑向昆茨埃特。而第一串火球才刚刚飞出,他又连续放出了第二串、第三串、第四串。
当佐伊赛特看到飞散的焰雨在昆茨埃特周围纷纷弹开溅落的时候,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再次扬起手,试图再发起第五波攻击,却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佐伊赛特,这就是我说的。”等到空中的火焰全部消失,昆茨埃特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加冷硬,“当你盲目地扩大了攻击范围,那么你的攻击能量就会分散,削弱了你每个点上的攻击强度。”
佐伊赛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仍然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他将右手藏在身后,悄悄地拨动手指,一枚尖利的水晶在昆茨埃特身后悄悄地成型,对准了那银发天王的后背。
“而且……”昆茨埃特注意到佐伊赛特因为耗尽力气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补充道:“对单个目标进行如此大范围的盲目攻击,对于能量完全是不必要的浪费。这尤其会影响到……”他以一个几乎有些懒洋洋的转身挥手动作结束了讲授:“后续的攻击。”
看到昆茨埃特轻易地用两根手指捏住尖角水晶,佐伊赛特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嘴唇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那个黑暗帝国最强战士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水晶,直到它在自己手中消失为蒸汽,他还保持着刚才捏着它的姿势。随后昆茨埃特又将目光转向了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佐伊赛特,目光中竟然多了几分敬佩:“真是个顽强的孩子啊,我佩服你的战斗意志。”
“别叫我孩子!”虽然仍然不敢抬头,佐伊赛特却条件反射地脱口抗议。似乎是意识到这样的口气未免太过放肆,佐伊赛特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快要十七岁了。”
听了这话,昆茨埃特似乎亘古以来就没有过表情的脸上,竟然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不知为何,他突然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倔强的少年:“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呢?Zoi-chan?或者……佐儿?”一丝坏笑从冰山的嘴角泄露出来。
佐伊赛特抬起头,昆茨埃特注意到这个少年刚才还苍白的脸上此刻涨的通红,而他的双手也紧紧地捏起了拳头。佐伊赛特似乎打算用拳头打落那张坏笑的嘴里的所有牙齿,但他终究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不自量力的想法。
当翠绿色的眼睛对上银色眸子里那种略带玩味的目光时,佐伊赛特终于泄了气,重新低下头:“叫我名字就好了。”
“好吧,佐伊赛特。”昆茨埃特将目光从那漂亮少年身上移向一边,也重新严肃起来。他突然想拍一拍这个最年轻天王的肩膀或者后背,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淡淡地说:“你刚刚使用的水晶,倒是比花瓣和火球更合适的攻击武器。”
“哈依,昆茨埃特sama。”依旧是中规中矩的谦卑回答。昆茨埃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腔调和帝国里任何其他妖魔对他的回话都没什么两样,让他听得有些倦。相比之下,他似乎反而更愿意佐伊赛特顶撞或者抱怨自己……就像刚才一样。
不过当然,昆茨埃特是不会把任何想法表露出来的。而且,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那个任性的美少年撅嘴或者说出一些冲动的话来。那么率性的孩子,想要激怒他,真的很容易。
昆茨埃特心里这样想着,却没再将这想法继续付诸行动。他只是微微一颔首:“那么,佐伊赛特,今天的训练,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早上,再到这里来,我希望你回去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将你的水晶应用为主要的攻击武器。”
说完这番话,昆茨埃特周围出现了一团光线。他浮在半空中,已经准备好就从训练场上消失。只是出于礼貌和刚才所萌发的、对佐伊赛特那种不同于其他妖魔的尊重,才立在原地听完那少年依旧低眉顺眼回答的一声“哈依,昆茨埃特sama。”
佐伊赛特抬起头来,他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昆茨埃特收起了身体周围的光,重新落到金红色头发的少年面前:“怎么了,佐伊赛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嗯……”佐伊赛特似乎是在斟酌,要如何问出他的问题比较合适——也就是比较不容易触怒眼前这座负责训练自己的冰山。昆茨埃特看着他,耐心地等着。
迟疑了几秒钟,佐伊赛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刚才在他头脑中盘旋了半天的问题:“昆茨埃特sama,我无意冒犯或者刺探您,只是……”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下去:“刚才您是如何知道我用水晶进行了攻击?我自信并没有让您看到我使用法术时手指的动作……”
真是个好学的孩子——噢对了,他不让自己喊他孩子。昆茨埃特心里想着,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样的问题,还从来没有任何受训的战士问过呢。
“因为任何类型的法术,在发起攻击的一瞬间都会引起周围能量场的变化。而你刚才因为力量不足,导致水晶凝聚时间增长、速度减慢,就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发觉并且接住它。”昆茨埃特很诧异自己第一次有耐心向学生——或者任何妖魔——解释这样一个问题。
佐伊赛特翠绿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那么,如果我能够使出全力,水晶的速度够快,那么昆茨埃特sama就无法避开了是吗?”如果是的话,下次就用这个方法好了。佐伊赛特想着,却发觉自己并非真的喜欢这个想法。
“如果是那样的话……”昆茨埃特回答,仍然沉静得没有分毫表情,“理论上也许有这个可能。但是,在这个训练场上,你是无法对我造成实际伤害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当然,训练场上的攻击伤害仍然会体现出来,所以,不要以为你的火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我弹开。”
“哈依……昆茨埃特sama。”

5

看着昆茨埃特从训练场消失,佐伊赛特也唤出蔷薇花瓣,瞬间转移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又想起今天训练场上的情景来。原来在训练场上,自己是无法达到谋杀目的的……不知为何,除了理所当然的失落之外,佐伊赛特隐约感到自己竟然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还会有其他机会可以刺杀昆茨埃特的,佐伊赛特想。但是这想法却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困扰,那种感觉类似于……
就好像一个学生,明明因为忘记了某一节有课,于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翘课而不必忍受内心矛盾纠结。但是突然有人提醒了他:今天早上有课。于是他就不得不在去或不去上课之间做出选择。
佐伊赛特叹口气,将自己扔在床上,试图想些别的东西来驱散这种奇怪的矛盾感。可是他不由自主想到的,却是在战场上……昆茨埃特sama拉住自己躲开敌人的毒箭、而自己却不争气地跌进他怀里的那一幕。
见鬼,想这些做什么!佐伊赛特握紧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枕头,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飞起红霞。他感觉得到脸上有些发烧,并因此感到有些恼怒,不由得随手掷出了一个火球,打在了坚固的墙壁上。
黑暗帝国的建筑强度当然不会对这个小火球有什么反应。佐伊赛特也懒得管,他有些闷闷地翻了个身,摊开一本书趴在床上看起来。
昆茨埃特从训练场回到自己城堡的时候,虽然维持着一贯冷若冰霜的扑克脸,眼角却透出一点隐藏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没觉得有必要隐藏——的笑意。不知为何,佐伊赛特除了让他感到好奇和有趣之外,还让他有那么一点隐约的熟悉感。
但是这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昆茨埃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很清楚地记得,在黑暗王国他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噢不,该说是少年,昆茨埃特下意识地纠正了自己在头脑中的用词。这又让他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才不到十七岁,明明就是个孩子,而且是个那么倔强好胜的孩子。
无论如何,自己的生活终于不那么无聊了啊,至少,终于有挑战出现了。昆茨埃特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想。当然以佐伊赛特的能力想要超越自己恐怕还很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至少他会反驳、会质疑,甚至会撅着嘴发出任性的抱怨。
这样想着,昆茨埃特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笑意。这是他自己的私密房间,周围没有别人或者说别的妖魔,他没必要像平时一样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至于为什么感到莫名的熟悉,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找不到答案,但是这个最强天王并不会为这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的问题而费神。
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半瓶红酒,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昆茨埃特发觉自己几乎是有些在期待着明天快点到来了,而这种感觉,是他从记忆开始在黑暗王国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在以前那种绝对巅峰的日子里,对于如此强大的空间之王来说,每一天都不过是前一天的机械重复,没有任何区别。
贝利尔女王陛下这次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新鲜任务。昆茨埃特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随后顺手将那杯子丢进了某个未知的空间。紧接着,他便借着酒意,不再去想白天那些事情,让自己沉入梦乡。
第二天的训练就像他们前一天计划的那样,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包括随后的第三天、第四天。佐伊赛特在魔法方面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他在短短的一星期内,就娴熟地掌握了水晶攻击,几乎练习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昆茨埃特不由得对这个少年有些暗暗的佩服,他甚至几乎是有些崇拜这个天才而又叛逆的小家伙了——当然,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逗佐伊赛特生气撅嘴。但是昆茨埃特自有他的分寸,这种事情他只是偶尔为之。不知为何,他终究有意地不想引起佐伊赛特对自己的反感。
在训练的第二个星期,昆茨埃特决定,开始对佐伊赛特进行实训。
所谓的实训,对于黑暗帝国的新晋天王来说,就是收集能量。通常情况下,收集能量这种事情被认为是小妖魔的工作。但是昆茨埃特相信任何事情都是从基础开始,一步一步前进的。
当佐伊赛特因为嫌弃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而抱怨抗议的时候,昆茨埃特就试图用这一套道理来说服他。但是佐伊赛特仍然皱着眉,撅着嘴:“可是,昆茨埃特sama,这种无聊的事情,是会严重消磨完成任务的热情的!”
“完成任务,不需要什么热情,成功是唯一的目的。”昆茨埃特板着脸,声音冷得似乎能够冻住整个地球。佐伊赛特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可是对于昆茨埃特这种语气的训话,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少年闷闷不乐的表情落在冰之国王的眼中。看着佐伊赛特那副样子,昆茨埃特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少年过于严厉了。
真是奇怪,自己从前也不是没有对手下的妖魔训过话,却从来没想过关于语气或者态度的问题。身为黑暗王国一人——或者说一妖魔——之下、万妖魔之上的最强天王,昆茨埃特就是偶尔杀了一两个胆敢触怒他的妖魔,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昆茨埃特微微地对自己皱皱眉头,动作轻微得刚好不让佐伊赛特看出来。他对自己这种犹豫感到一丝恼火。在这个充满杀戮和死亡的帝国,不知有多少妖魔,比如涅夫莱特,在觊觎着他的位置。哪怕是最简单的同情心都有可能被对手利用,唯有完全的无情才能够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和思维敏锐。
佐伊赛特仍然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等待命令。昆茨埃特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佐伊赛特,你去收集人类的能量吧。现在是上午,给你一天的时间,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的任务完成情况。”
“哈依,昆茨埃特sama。”金红马尾的少年眨眨翠绿的眼睛,微微一躬身,消失在蔷薇花瓣的包围之中。
傍晚时分,佐伊赛特准时回到了训练场上,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能量球。昆茨埃特已经等在训练场上了,看到佐伊赛特突然出现在蔷薇花瓣的簇拥之中那副得意的样子,他只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佐伊赛特收起蔷薇花瓣,稳稳地落在地上,将能量球示威似地举在昆茨埃特面前,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昆茨埃特sama,我就说过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应该是由小妖魔们去做的!”
对于少年这番有些自负的话,昆茨埃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接过能量球,让它在自己手中消失。随后他便盯着佐伊赛特的眼睛,他想要用目光的对峙对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天王造成压力,达到他所想要的、适合他进行训话的那种气氛。
然而出乎昆茨埃特的意料,面对他那冻死人的犀利目光,佐伊赛特勇敢地迎了上来。少年的脸上微微升起红云,但他并没有躲闪,只是用他翠绿色的眸子注视着他那严厉的老师冰银色的眼睛,仿佛是想要从那冷漠的银色当中看出什么来。
以前从来没有人敢直视冰之国王的目光,就是贝利尔也没有试过——她和手下说话的时候永远都只看着面前的水晶球或者手下展示给她的影像,而昆茨埃特在他的女王面前每次也都规规矩矩地垂着眼睛盯着地面。
昆茨埃特感到了一丝挑战。这个少年看起来温和且柔弱,虽然自己领教过他的倔强和任性,但绝对没想到他会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敢于正面迎着自己目光的家伙。昆茨埃特突然觉得他有些看不够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了。他继续看着它们,眼神中却少了些冷冽,现在他想的已经不是要用这样的对峙来给对方压力,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着那双绿眸。
佐伊赛特敏锐地觉察到那俯视着自己的冰银色目光当中的变化。对于最初的那种威慑他并不感到十分惧怕,他强烈的自尊让他迎了上去。但是当那目光变得更加平和之后,他却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和那负责训练自己的银发男人继续对视了。
更浓的红晕在少年的脸上洇开,他终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微微低下头。
昆茨埃特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可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十分喜欢佐伊赛特现在的反应。最终他打破了沉默:“佐伊赛特,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语气表示这是个不容违抗的命令。佐伊赛特明白这一点,于是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尽力驱散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抬起了头,重新对上了昆茨埃特的目光。那目光现在又是冰冷的了,不知为何,佐伊赛特觉得似乎这样,自己反而更容易照那银发天王说的去做。
“人类的世界是最为复杂多变的环境,佐伊赛特。只不过是一次侥幸的成功,不能够成为你骄傲自满的理由。”昆茨埃特说完这句话,突然转身离开了训练场。在他从训练场消失之前,他的银白色披风在佐伊赛特眼前闪了一下。那少年不由得怔了一怔,不过昆茨埃特并没有看到。

6

昆茨埃特将发光的能量球交给贝利尔并汇报了佐伊赛特的情况。照例,贝利尔仍然不会对完成了任务的下属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她只会惩罚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属。对女王这种行为,昆茨埃特也早已习惯,因此并不以为意。
事实上,他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双勇敢而略带些叛逆的翠绿色眼睛。这让他几次不知不觉地走神,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幸好在贝利尔女王面前,这个最高阶天王早已经形成了完美的条件反射,没出什么差错。况且一向格外注重结果的女王也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或者看什么,只要他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收集能量任务,佐伊赛特都完美地完成。然而每次当他回到黑暗帝国见到在训练场等着他的昆茨埃特时,那银发银眸的男人却始终吝于给他一句表扬的话。昆茨埃特始终只是冷静地提醒他不能对人类世界掉以轻心,并且用一些冷酷但不得不说是准确犀利的话指出佐伊赛特仍然存在的缺陷,给那热切期望着的少年泼上一盆冷水。
他的表扬有什么了不起的?第三天晚上再次想到这些的时候,佐伊赛特忍不住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而就算他将脑袋整个埋进枕头,拼命不去想任何与昆茨埃特有关的事情,那白色招展的披风仍然总是抑制不住地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
我又不是为他完成任务,我只是为了取得黑暗帝国的信任!佐伊赛特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吼了一声。
很快地,一个多星期就在这种重复的简单工作当中过去了。佐伊赛特的行动一次比一次更熟练,也一次比一次更加迅速。甚至就连昆茨埃特也对这个孩子所表现出的巨大潜力和天赋发自内心地赞叹,只是每次表扬赞赏的话到了嘴边,总是会变成几句轻描淡写的评论。
昆茨埃特对自己的解释是,绝不能让佐伊赛特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他心里很清楚,那少年虽然会在自己和贝利尔女王面前表现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但是他内心实际上是个非常骄傲而又叛逆的孩子——骄傲得像个公主。
奇怪,为什么会像个“公主?”昆茨埃特为自己这一闪念皱了皱眉头,难道那不是个男孩子吗?不过这种小事,帝国的最强天王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将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堆中最上面的那一叠。
最近幻境之王杰戴特在英国收集能量的工作总是会遭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阻挠和破坏,贝利尔女王命令昆茨埃特带着佐伊赛特一起协助调查情况。与此同时,贝利尔女王决定将杰戴特调到远东地区,而将风与火之王佐伊赛特任命为欧洲支部长。
佐伊赛特和气质和欧洲倒是很配,那少年一定会喜欢这个安排的。昆茨埃特的脸上不知不觉中竟然浮现出一丝微笑来。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这微笑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对自己皱了皱眉。对于女王的安排,任何妖魔甚至天王,都没有权利去“喜欢”或者“不喜欢”,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然后完成它,或者死去。
昆茨埃特没有猜错,佐伊赛特确实很喜欢这样的安排,而且他毫不吝于表达他的这种的喜悦。当贝利尔女王在大殿里对众妖魔宣布这一任命的时候,昆茨埃特甚至看到佐伊赛特脸上毫不掩饰的、蔷薇一般绽放的笑容。
虽然那笑容很美,但是……
银发天王还是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这个少年总是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所想,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看透他。如此单纯在黑暗帝国这样一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昆茨埃特不知道的是,至少有一点,他是远远地低估了那个美少年。佐伊赛特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庞大而隐秘的计划——就是刺杀他。尽管那个计划在佐伊赛特心中,一直都在以种种奇怪的理由动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昆茨埃特忍不住又一次摇头,这一次是为他自己。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些,四天王各自为战,就算佐伊赛特目前被安排和自己共事,可是他的性格缺陷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为什么要关心佐伊赛特的命运?昆茨埃特心里冷笑一声,卡断了自己的想法。
新任的欧洲支部长要做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毫无创意的收集能量。贝利尔女王将他的主要活动区域划定在了英伦三岛一带,而这种收集能量的工作,实际上仍然带有一定的实习意味。佐伊赛特喜欢欧洲,但是一定会对这样的任务不屑一顾吧。昆茨埃特忍不住又想。
尽管心中仍然不甘心只做这种在他看来该是由小妖魔来做的事情,佐伊赛特终究明白贝利尔的面前绝不是他任性的地方。他只有做出最谦恭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表示愿意尽力效忠女王陛下。
除了对任务的小儿科有些不满之外,佐伊赛特还是很喜欢贝利尔女王的安排的。尤其是——她让昆茨埃特仍然负责辅导佐伊赛特,这就意味着自己虽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但以后还是可以和昆茨埃特在一起,还是可以有各种各样名正言顺的机会问他一些问题,甚至是偶尔撒娇。
佐伊赛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欣喜。他咬着嘴唇思索了一阵,决定将这归因于他仍然有机会实施自己作为前美利亚姆潜伏间谍的“伟大计划”。但是他又拒绝继续更深入地想下去,许多纠结的、想不明白的感觉会让他心如乱麻。
当然,佐伊赛特还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去完善那个“计划”的任何细节了。它似乎永远只是放在那里,提醒他自己作为一个“特殊身份”——至少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位的特殊身份的存在而已。
“英国伦敦有敌人出没,是一名孤军奋战的水手服战士。”杰戴特将所有关于欧洲尤其是英国的资料、地图、数据等等交接给佐伊赛特的时候,好心提醒了一句。佐伊赛特优雅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接受忠告。
杰戴特好意的提醒并没有引起佐伊赛特足够的重视。在他的心里始终都认为凭着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难得倒他。况且,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要为了黑暗王国而尽力的,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敌人。
佐伊赛特在英国伦敦第一次收集能量就遇到了麻烦。正如杰戴特所说,他的工作刚刚开始,就受到了水手服战士的阻挠。
“掠夺人类能量的行为,我爱和正义的战士水手V,是绝对不会允许它发生的!”佐伊赛特听着面前那个带着面具、金发上扎着红色蝴蝶结的水手服少女的娇喝,只是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水手V?你就是水手服战士?”
如果换到刚刚复活的时候,佐伊赛特也许会将这样的场景幻想成为一次伟大的胜利会师。只是现在,他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欢喜,而他甚至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为遇到水手服战士而高兴的。
而且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少女,隐约让他有些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而莫名其妙,以至于动摇了他对自己记忆的信仰。
不知为何,看着水手V,佐伊赛特突然觉得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被隐藏了起来。
会是和这个多管闲事的水手服战士有关的吗?佐伊赛特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水手V已经毫不留情地发动了攻击,一挥手,掷出了新月回力标。
佐伊赛特正在失神,而当他注意到那个新月向自己飞来的并且想起来应该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向旁边闪身,勉强护住了那张他最在意的绝世美貌的脸,肩上却狠狠地挨了一下子。
顾不得肩上钻心的疼痛,佐伊赛特抬起右手。在如此的剧痛下,又是如此紧急,想要瞄准是不太可能的,他只能凭着直觉,扬起手,甩出纷纷扬扬的蔷薇花瓣:“Zoy!”
水手V轻盈地向旁边一跃,闪了过去。她摆了个水手V的常见pose,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准备继续攻击:“新月——光束!”
佐伊赛特勉强躲过这一击,肩上的伤口却因为猛烈的牵动而传来一阵剧痛。少年踉跄着跌倒在地上,疼晕过去之前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喊出了一声:“昆茨埃特sama……”尽管那声音因为剧痛而有气无力,轻得与一声叹息相仿。
昆茨埃特扔下手里的书,猛地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他有些烦躁,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的感觉已经折磨他半天了。冰之国王皱了皱眉,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而且来得奇怪而又朦胧。

7

对于早已经习惯于一切都在掌控之内、并且绝对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冰之国王来说,这种陌生的烦躁感,让他感到格外困扰。他仿佛觉得头脑的角落里有个什么声音在呼唤他,而且……是非常紧急的事情,但是他又捕捉不到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而且如此挥之不去,昆茨埃特重新拿起书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愈是想要集中精力,那种感觉就愈是揪着他的心、扰乱着他的意识。
最终,昆茨埃特还是烦躁地将书扔出了很远,竭力集中精力试图追寻头脑中那个奇怪而莫名其妙的声音——既然无法摒除它,那么就不如索性好好琢磨一下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来想想如何解决吧。昆茨埃特想着,追随着那种感觉,进行了一次随机目标的瞬间移动。
当昆茨埃特突然出现在水手V面前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肩上流着血、昏迷着的佐伊赛特。那少年紧闭的双眼和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让他心中没来由地一紧,昆茨埃特奔上前去下意识地想要抱起佐伊赛特,甚至忽略了敌人的存在。
对于水手V来说,敌人分神的时候显然是最好的攻击时机。就在她以Sailor V最常见的姿势冲过来发起攻击的时候,昆茨埃特只来得及抱起昏迷的佐伊赛特闪向一边,与那带着面具的水手服战士擦肩而过。
一缕浅色的金发擦着银发掠过,银发又滑过金发上红色的蝴蝶结。昆茨埃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是突然有太多的东西一下子如潮水般涌进他的头脑之中……而其中的绝大多数画面里,都包含着他怀里这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突然涌上来的记忆让银发天王感到头痛欲裂。虽然敌人正摆着pose,挑衅地对他喊着一套英勇而流利的经典战斗口号,但是昆茨埃特完全无心恋战。他抱起仍然软软地昏迷着的少年,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面前的敌人便瞬间转移回到了他自己的城堡。
在自己的房间,昆茨埃特才得以平静下来整理那些突然涌入的记忆。他立在原地愣神几秒,怔怔地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美人,却舍不得将他放下了。
难怪会觉得熟悉,这个漂亮的孩子……尽管显然已经失去了前世记忆,但他的叛逆、不羁还用聪明,比起前世来真是一点都没变。昆茨埃特将受伤失去知觉的佐伊赛特轻轻放在床上,一边为他的伤心疼着,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勾起嘴角,同时对那少年使用了一个最温和的治疗法术。
在法术的作用下,佐伊赛特伤口的血渐渐止住。虽然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才平静得多。现在他的样子看上去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是睡着了更为合适。白皙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嘴唇也不像刚才那样惨白了。
昆茨埃特知道法术完全起作用还需要一段时间——比起那些更适合在战场使用的速效治疗同时可能伴有短暂疼痛感的法术,他刚刚对佐伊赛特使用的那个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奏效,但是却可以让那少年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痛苦。
于是,他就坐在床边,盯着佐伊赛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想起前世在雅雷史安黄金帝国,那时候黑暗四天王还是安迪米奥王子的四名侍卫。雅雷史安时代,自己就经常盯着那少年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那时候的距离,比起现在还要近得多——那时候,佐伊赛特常常是躺在他的怀里,红着脸,带着柔顺的微笑,也看着他。翠绿色的眼睛和银灰色的眼睛互相凝视,缱绻的目光就和他们的身体一样缠绵在一起。
昆茨埃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在意佐伊赛特,因为他爱着那个少年。或许和前世有关,或许无关——但不管怎样,即使没有前世记忆他也已经爱上了佐伊赛特。
想起自己和佐伊赛特曾经是深深相恋的爱人,昆茨埃特轻叹了一声。尽管是同性,但是性别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只是很爱彼此。
这一世他们在黑暗帝国,失去了前世几乎所有的记忆,甚至就在和水手V擦肩而过那一刹那之前,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前世。
但是他依然还是爱上了佐伊赛特,那个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聪明、优雅、倔强而且叛逆的美少年。只不过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在恢复记忆之前他始终在对自己回避这一点,习惯于冷酷无情的昆茨埃特是在下意识地抗拒自己的任何情感。
床上睡美人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昆茨埃特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少年精致的脸,动作轻得好像是在触摸一个美丽的瓷娃娃,唯恐自己动作太重就会打碎一件完美的艺术杰作。
佐伊赛特仍然没有反应,于是昆茨埃特终于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轻轻地含住了金红头发的少年才刚刚恢复一点温度的、柔软的樱唇。少年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却又完全地放松了下来,任凭昆茨埃特的舌头如前世那样熟练地撬开他的唇,缠上他的舌头。
当昆茨埃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似乎他的美人也在回应他。冰之国王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将手抚上佐伊赛特柔软散乱的头发。
躺在床上的美少年还没有完全醒来,他只是觉得似乎唇上的那种感觉非常熟悉,让他不知不觉地放松甚至下意识地回应,完全没有想到抗拒。而当他的意识愈来愈清晰,终于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正在发生的时候,他几乎想都没想,本能地伸开双臂抱住了昆茨埃特的肩和颈,将纤细的手指埋进丝绸般的银发之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银发天王的心几乎停跳了一拍。他突然中止了那个吻,抬起头,重新端详着还没有睁开眼睛的美少年。这个漂亮的、优雅的、叛逆的孩子……是不是也终于想起他们的前世了呢?
然而当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终于睁开盯着自己的时候,昆茨埃特觉得自己心中一沉。那眼神中有妩媚,有诱惑,但……并没有他曾经最熟悉而现在最期待的爱情。很显然佐伊赛特并没有想起前世,他笑得妩媚妖娆,但是眼神中却并没有映出前世的记忆。
昆茨埃特敢以梅塔利亚女王的名义发誓,刚才佐伊赛特回应那一吻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那是带着爱意的。可是这个少年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爱着他,还不如说是在有意地引诱他。
但是昆茨埃特已经来不及想那些了。床上的少年已经将双腿勾上了他的腰,并且主动仰起头将樱唇送到他的唇边。冰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点燃,那种炽烈的火焰燃尽了他的理智,他终于不顾一切地撕开佐伊赛特的纽扣,并且再次掠夺地吮上了那两片樱唇。
佐伊赛特渐渐醒过来的时候,为自己刚才本能的举动迷惑了一瞬间。他试图想明白那种突如其来的、隐约的熟悉感,但是这种努力让他头疼。
又一个“计划”突然跳到了少年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头脑中:似乎这位黑暗帝国最高阶指挥官对自己很感兴趣,那么或许,他可以勾引他,接近他,找到他的弱点,并且最终达到消灭黑暗帝国的目的。这样想着,佐伊赛特唇角便绽放了一个美艳的微笑,可他微微眯起的、绿宝石般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到银灰色瞳孔中深藏的一丝痛苦和失落。
在美人销魂的呻吟声当中,昆茨埃特终于将脸埋在金红色的柔软卷发之间,悄悄擦去了藏在眼角的一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泪。
冰之国王想象不出如果佐伊赛特已经失去了前世的爱,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委身于自己。可他宁愿不去想,他宁愿揽着少年美丽的身体,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仍如前世一样同时拥有着佐伊赛特的身体和他的爱情。
佐伊赛特终于微微喘息着偎在了昆茨埃特怀里。给了他的老师一个妩媚的微笑之后,美少年带着疲倦的神色合上翠绿的眼睛,在那冷酷的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睡去。
低下头又吻了一下怀里美人随着呼吸轻轻忽闪的睫毛,昆茨埃特紧了紧抱着情人的手臂,也闭上了眼睛。他祈祷能够在梦里看到佐伊赛特真正爱着自己的那种眼神……而不是像刚才那样。
但是惟独有一点是冰之国王不得不承认的。尽管他的理智提醒他佐伊赛特的举动背后一定有着什么目的,或许就是对自己不利的目的。但是他却仍然心甘情愿地爱着并坚持保护这那个少年,如果他真是想利用自己的话,那么就让他利用吧。
权势,地位,保护伞,他想要的统统给他。只要佐伊赛特喜欢,只要佐伊赛特高兴。
这样想着,昆茨埃特终于也坠入了梦乡。

8

第二天早上昆茨埃特醒来的时候,佐伊赛特仍然睡着,安静地枕在他那银发的老师的臂弯里,均匀地呼吸着。银色的双眸凝视着白皙精致的睡脸,而那睡美人的脸上则带着对温暖的依恋和他那个年龄犹存的稚气。
昆茨埃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景如此熟悉,在他们那黄金帝国的前世当中,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和清晨。
昨天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可是看着眼前怀里未醒的美人,一贯理性而清醒的冰之国王第一次感到有些恍惚起来。他几乎不能确定,昨天看到的那些,究竟是不是一个奇怪但虚幻的梦。也许……也许即使是在黑暗王国,佐伊赛特也已经是自己的恋人,而昨天晚上他们相拥入眠,也只不过是和每个晚上一样而已。
冰之国王希望如此,尽管他的理智再次提醒他,那根本就是自己的幻想。
昆茨埃特突然害怕怀里的少年会醒来,他害怕那双美丽的、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当中再次出现那种陌生、疏远或者刻意亲近的神情。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吻上了那个白皙光洁的额头。仍在朦胧中的佐伊赛特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这个温柔的吻,下意识地动了动,朝他那个深爱自己的老师怀里偎了偎,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梦话:“昆茨埃特sama……”
这句缱绻的梦呓让昆茨埃特突然失神。他觉得自己更加恍惚,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来。那个少年……他到底是爱不爱自己呢?这个问题让他头疼,最终冰之国王还是叹了口气。他已经太多次故意把问题复杂化了,那么这一次就简单化吧。
不管他爱不爱自己,自己都爱着佐伊赛特,这就够了。
这个想法让昆茨埃特忍不住想要叹息,但是同时却也感到心中一阵轻松。
翠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佐伊赛特醒来了,却不愿睁开眼睛。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金色和白色的卧室里,他偎在昆茨埃特的怀里,被那银发银眸的男人亲吻和爱抚。那个梦如此温暖,佐伊赛特在心中狠狠地提醒自己决不可能爱上这个男人,但却还是有一瞬间期望,如果那是现实,而现在的世界才是梦,该有多好。
然而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还是不得不睁开眼睛。在他睁眼的瞬间,正看到一双银色的眸子盯着自己,距离如此之近。
佐伊赛特下意识地红了脸,可是当他恢复了思考能力的时候,却又闪了闪睫毛,露出了妩媚的微笑。他看不清那双银色眼眸当中的内容,似乎一切都被冻在寒冰的后面了。昆茨埃特移开目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起床吧,佐伊赛特。”
少年乖巧地应了一声,爬起来穿好衣服。昆茨埃特已经穿好衣服立在床边,背对着他留下一句:“等一下到训练场来,你还需要继续训练。”便消失了。
一簇蔷薇花瓣漂浮在训练场的时候,昆茨埃特已经等在那里了,依旧背对着佐伊赛特出现的方向。他没有回头,却感知到了少年的到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从昨天的情况看来,你的基本训练仍然不够到位。”
随着话音,冰之国王终于转过头来:“所以,你要练习的是,面对目标,集中精力。”
“哈依,昆茨埃特sama。”佐伊赛特驯顺地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便开始了训练。
白天训练,晚上依旧睡在他那银发老师的怀里,佐伊赛特有些恍然,昆茨埃特却纵容自己头脑中的理性懈怠下来,放任他的情绪和幻觉发散开来。冰之国王甚至忍不住冒出了想要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到永恒的奢望。
然而就连这点奢望,现实都不肯留给他。
才过了几天,佐伊赛特却显出格外反常来。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晚上坚持回到他自己的城堡,而且在训练场上也始终不肯看他的老师一眼,或者低着头一脸谦恭的表情,或者就只管一丝不苟地完成他每一天的训练任务。昆茨埃特几次想要问问佐伊赛特怎么了,但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被他的自尊心逼了回去。
让冰之国王开口对人说出关切的话,即使是他爱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尤其是,他根本不能确定自己在那个少年心中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如果佐伊赛特只是和自己玩玩,那么自己这样岂不是显得太自作多情了些?
还没等昆茨埃特做出问还是不问的决定,帝国所有妖魔和指挥官的注意力,全部暂时地被另一条爆炸性新闻所吸引——
杰戴特在日本收集能量的工作受阻,水手月亮横空出世。
贝利尔女王震怒,不过出于对杰戴特忠心的信任和鼓励,她并没有处罚杰戴特,而是给了他更多的机会让他弥补失败的过失。即使随后又有两名水手服战士接连出现,贝利尔也只是责备了杰戴特,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惩罚。
据说水手服战士,和一个与水手服战士密切相关、自称“夜礼服假面”的家伙,都在寻找一种叫做“幻之银水晶”的东西。这个消息让佐伊赛特心中一动,在他几乎如同画片一般静止着并且似乎感觉越来越不真实的记忆当中,“银水晶”是银色美利亚姆王国的专属圣物,只有美利亚姆皇室血脉的嫡女,才能够运用银水晶的力量。
如果水手月亮、水手火星和水手水星是前世保护月亮公主的战士,那么,或许在他这一世记忆的起点处,那个幻境般的梦里露娜和亚提米斯对他说过的时代快要到来了。
佐伊赛特心里乱得很。他相信帝国最强战士昆茨埃特或许会知道得更多一些,那银发的最高阶天王似乎不经意间表现出很了解前美利亚姆王国的样子。但佐伊赛特又不想去找昆茨埃特问这些事情。他已经逃避了很多天,现在他只想继续逃避下去,不去见他。
之所以逃避,是为了逼迫自己放下心中那种奇异的、复杂的情愫。佐伊赛特用力咬紧了嘴唇,甚至疼出了眼泪。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爱,他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欢和那位天王在一起,不是因为他强大,不是因为他身居高位,纯粹就是喜欢而已。
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恋上了每晚偎在那男人怀里入睡的感觉。佐伊赛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拼命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这念头狠狠地甩出去。
他是美利亚姆王国覆灭的头号敌人,是美利亚姆王国复兴的头号障碍。佐伊赛特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丝苦涩。他又开始头疼了,那种快要胀裂的剧痛让他几乎要窒息。而对于这种越来越频繁的疼痛,少年心中也很清楚,减轻这种炼狱般酷刑带来的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放弃一切思考,坚定效忠前美利亚姆王国的信仰。
信仰。
佐伊赛特讽刺地苦笑了一下。银色美利亚姆的信仰,据说是爱和正义。可是他作为一个身负重任的前美利亚姆王国的间谍,却要在这里拼命地否认和逃避自己的爱。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正义——是银色王国对一个主权星球“慈母般的关爱”结果却造成了两个星球的覆灭,还是贝利尔女王利用梅塔利亚的力量号称“反抗精神殖民”可是却坚持一直打到对方的本土星球还想彻底毁灭对方的所有臣民。
思想就会有痛苦,而解除痛苦——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思想。佐伊赛特明白这一点,他的头脑最终几乎全部被那种席卷一切的痛感所占领。
佐伊赛特再一次向那种控制着他思想的力量投降。他想到了女王的直属妖魔,海妖特提斯。她是贝利尔女王的爱将而且一直暗恋着天王杰戴特。佐伊赛特很清楚只要几句话,就能够鼓励这个单纯的海妖主动向她喜欢的人告白,并且协助他作战。
并且像之前的妖魔一样死在水手服战士的手里。
特提斯的力量也许不弱,但是水手服战士一方还有夜礼服假面作为外援。况且佐伊赛特很清楚,只要稍微有点什么情况,需要弃车保帅的话,那个眼中只有女王陛下的、无情的杰戴特一定会这么做的。
如果一切都按照预料中发展的话,那么贝利尔女王为了维护帝国的规矩,也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其他妖魔的想法,必然就要处死杰戴特。佐伊赛特微笑起来,如果没有那种头痛的折磨,那他的头脑始终都是极其聪明的。
佐伊赛特似乎有些过于聪明了,一切都像他预料的那样。唯一绝无贰心的天王被处以永恒之眠,而涅夫莱特接替了杰戴特收集能量的任务。至于佐伊赛特,因为在训练阶段的出色表现,他被指派了最重要的任务——寻找力量足以让黑暗帝国统治宇宙的银水晶。

9

美少年表面上仍是一副恭顺的样子接下了任务,随后瞬间转移到了他最喜欢的蔷薇花园。站在蔷薇花丛之中,佐伊赛特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算盘。没错,他确实需要寻找银水晶,因为银水晶是找到月亮公主的关键。佐伊赛特心中暗忖,现在寻找银水晶的势力有三方,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水手服战士和夜礼服假面。
如果是水手战士先找到的话,佐伊赛特想那对前美利亚姆王国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至少浮在他头脑表层的记忆这样告诉他。如果是自己先找到,他也并不打算将银水晶交给贝利尔女王。
惟独夜礼服假面身份未明,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方的。想到这里,佐伊赛特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在寻找银水晶的过程中,自己最需要防备的就是夜礼服假面。
佐伊赛特正想着,冷不防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佐伊赛特,似乎你的任务很困难,可是看起来你还悠闲得很嘛!”佐伊赛特循声回头,看到涅夫莱特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些戏谑。
“要你管!”几乎是想都没想,佐伊赛特就脱口而出。涅夫莱特却似乎并不在意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的话,仍然轻巧地说:“听说你之前收集能量做得倒是不错,而且居然连冰山昆茨埃特都亲自出来帮你了。不然的话,我们换换,你还收集你的能量?”
涅夫莱特这个半开玩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佐伊赛特没有回答,直接消失在了一簇蔷薇花瓣之间。群星之王似乎也并没有当回事,他只是随意地摊摊手,就回到了自己在东京郊区的别墅。
对于涅夫莱特的戏谑,佐伊赛特原本并没有当回事。但是他突然想到了群星之王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星星无所不知”,便不由得留心起那第二高阶的天王来。
星星可以告诉他哪个人类即将爆发出顶峰的能量,那么会不会也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呢?清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佐伊赛特知道或许那个自负的家伙根本不屑于关注这些,不过……总归是有备无患。
真是麻烦。佐伊赛特随手将指尖上弹出一团蔷薇花瓣,嘴角嘲讽地微微上扬,看着花瓣从头顶纷纷扬扬地洒落。
聪慧的少年十分清楚,要想打倒一个强大的战士,就只能从他的弱点入手。而一切的弱点,都来源于欲望和软弱。无论脆弱无能的人类,还是呼风唤雨的妖魔,无一例外。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涅夫莱特对荣誉的渴望就是突破口。佐伊赛特想着,又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他头脑中成型。而这个计划,倒是也非常需要昆茨埃特大人的力量呢。少年的唇边的嘲讽似乎暂时隐去,随即又绽开了一个美丽妩媚的笑容。
当佐伊赛特一脸委屈地伏在昆茨埃特膝盖上呜咽的时候,他看到那冰山男人眼中的心疼和关切。银发天王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寒光闪过,佐伊赛特明白他的计划必然将要成功了。就算贝利尔女王再偏袒涅夫莱特,她也绝不会容下一个高傲自负的叛徒。
不过,需要如何策略地让女王掌握涅夫莱特背叛的动向,仍然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但这点小事难不倒聪明的少年。
从贝利尔女王那里领到除掉涅夫莱特的密令时,佐伊赛特就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又更近了一步。只是……他的心里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欣喜。
尤其是昆茨埃特看着他的时候,银色眼睛里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的目光,让少年心中莫名地感到困扰——那种目光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头脑中那些记忆。关于前世的记忆似乎已经定格成了一幅幅上色过重的油画,愈发不真实起来。
而且,就连这些涂在记忆上的、可疑的油画,在那银色目光当中也开始慢慢地剥落,露出背后深不可测的黑洞。
每当佐伊赛特试图去窥视那黑洞里究竟有些什么,就会被剧烈的头痛打断,剥落的图层便也就暂时地重新补全起来。
当佐伊赛特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向昆茨埃特展示刚刚抢到手的黑水晶时,冰之国王只是微笑着,宠溺地看着那个少年。他强迫自己忽略佐伊赛特那美艳的微笑当中隐约的、似乎是刻意做出来的兴奋,更拒绝去思考佐伊赛特对涅夫莱特下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个孩子——那个不让自己叫他孩子的少年,从来就不能将心中的想法完全掩饰起来。昆茨埃特抱住情人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同时却悄悄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杰戴特和涅夫莱特的下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很清楚,佐伊赛特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会是自己。
帝国的最高阶指挥官当然明白,如果不想死在别人的手里,就必须先下手弄死别人。但是如果那个在企图设计自己的人是佐伊赛特的话……
即使是这样,昆茨埃特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再爱佐伊赛特。他不知佐伊赛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愿去想。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昆茨埃特吻着少年樱唇的时候这样想着,并随即掐灭了头脑中所有的怀疑或者戒备,将那娇喘着用双臂勾住自己脖颈的美人抱上了床。
佐伊赛特拿到第一颗彩虹水晶之后自然而然去昆茨埃特面前撒娇邀宠。银发天王轻轻抚摸着少年被水手木星打伤的脸,一边帮他疗伤,一边用另一只手爱抚那一头丝绸般的金红色卷发。然而他的心中,却远不像他脸上所表现得那样高兴。
昆茨埃特确实真心地被他情人那兴奋的神情所感染,尽管他的理智仍然在提醒他,那兴奋或许只是装出来的表象。然而昆茨埃特拒绝思考这些,他宁愿当那是真的。
困扰着他的是另外一个更加无法回避的想法。
据说找齐七枚彩虹水晶就可以得到幻之银水晶,而同时在寻找银水晶的还有夜礼服假面和水手服战士。昆茨埃特当然相信,他们都不是佐伊赛特的对手。可是……
最无法抗拒的阻力,并非来自于敌人,却是来自于命运。
如果幻之银水晶真的出现,那么就意味着,唯一能够使用银水晶能量的月亮公主或许也将要觉醒。那么黑暗王国……
想起前世覆灭的时候,佐伊赛特偎在自己怀里渐渐失去知觉,而他自己也忍受着银水晶所带来的巨大痛苦。看着情人死在怀里的痛苦因为记忆被封印而同时被封存;而身上被银水晶光芒灼伤的痛苦,直到被贝丽唤醒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渐渐消散。
而在梅塔利亚的能量之下复活的时候……昆茨埃特猛然想起,那时候佐伊赛特并没有在自己身边。那个少年是后来才被贝利尔女王亲自带回黑暗王国的。
昆茨埃特以前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反正那时候他又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不会记得佐伊赛特是否应该存在。不过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情,他才开始感到隐约的不对劲。
贝利尔女王从没提起过她是从哪里带回了佐伊赛特,也从没提到过为什么明明前世就是在一起的四天王,在黑暗王国复活的时候却偏偏只有佐伊赛特没有和其他人——或者其他妖魔——在一起。
而这个佐伊赛特,似乎也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比如说,他翠绿的眼睛凝视着那位银发天王的时候,眼神中为什么多了妩媚,却少了爱情?想到这里昆茨埃特便又斩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已经决定,至少可以假装佐伊赛特仍然爱着自己,因为这样的怀疑让他痛苦不堪。
如果思想会带来痛苦,那么解除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去思想。
昆茨埃特和佐伊赛特,虽然是被不同的事情所困扰,但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唯一却无奈的方法。
正因此,当佐伊赛特向他哭诉第二颗彩虹水晶被夜礼服假面抢走的时候,昆茨埃特仍然选择了相信是因为佐伊赛特一时大意,而敌人又太过于狡猾。
连续丢掉了两颗彩虹水晶之后,贝利尔女王对佐伊赛特下了最后通牒。
不知是迫于来自贝利尔女王的压力,还是风与火之王有什么别的想法,总之他后来的任务执行得要比刚开始的时候顺利的得多。并且甚至在游乐场巧妙地拿回了被水手服战士夺走的那一枚彩虹水晶。
但是还有两枚水晶,仍然在夜礼服假面手中。
佐伊赛特找到昆茨埃特说出他对付夜礼服假面的计划时,那银发天王有一瞬间陷入了犹豫之中。
从翠绿色眸子躲躲闪闪的目光他就已经心知肚明,少年一定还在打着什么别的主意。但是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佐伊赛特这次的计划是贝利尔女王能够给他的最后机会。如果失败,那么女王对待任务失败的手下,绝不会手软。

10

无需多权衡,昆茨埃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帮助、支持佐伊赛特,并且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少年跑开去找贝利尔陛下汇报计划的时候,昆茨埃特唯一的想法却是,如果这次佐伊赛特的目标是自己的话,那么下次,在黑暗王国这个阴冷残酷的地方,还有谁来护这个少年的周全呢?
昆茨埃特叹了口气,小樱花,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够想起前世我们的爱情?
或者……昆茨埃特更深地叹了口气,佐伊赛特,你又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接受我对你的爱,即使不再能够找回前世的记忆?
电闪雷鸣的码头上,扮成了水手月亮的佐伊赛特被高高吊起。翠绿的眼睛紧闭着,美丽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机。少年在萧索的寒意中微微颤抖,尽管这是他自己计划的一部分,他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有多么贪恋银发天王怀抱里的温暖。
这时候再想起这个计划的完整内容……佐伊赛特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然而就像一个剧烈的链式反应一样,计划已经启动便无法停止,他只能侥幸地期待,那个神秘的、据说来自银色美利亚姆王国的白猫的主人,能够像水手月亮一样健忘,甚至忘记了今天的约定。
然而计划却进行得格外顺利。夜礼服假面终于出现,“救”下了他心目中的女神水手月亮。佐伊赛特将水晶的匕首狠狠刺入夜礼服假面的后背,彩虹水晶已经唾手可得。
突如其来的光束袭击了少年天王,夜礼服假面趁乱逃走。佐伊赛特警觉地抬头搜寻,这不是计划中的部分,然而计划外的敌人却已经无影无踪。这种攻击方式似乎有些熟悉,可是他现在来不及思考,只能一边搜寻逃走的猎物,一边准备回到昆茨埃特身边。
计划的另一部分似乎非常顺利,四名水手服战士都被昆茨埃特困在了黑色的能量禁锢当中。然而运用能量禁锢,而且还是囚禁这么多水手服战士,需要集中全部的能量,这就意味着此时的昆茨埃特已经将全部弱点暴露在了任何可能存在的敌人面前。
尽管如此,昆茨埃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安危,只是关注着任务的进展状况。
佐伊赛特蹭上前去,想要抱住他那银发的老师和恋人,闻着年长者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温暖熨帖。他几乎忘记了计划的下一部分……
但是很显然,对方并没有忘记。
光束的偷袭击中了昆茨埃特的手,虽然这点雕虫小技对最强大的黑暗天王并不算什么,但是至少,他的禁锢法术被打断了。佐伊赛特见到面前称得上是熟人的水手V,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不由得转向一同出现的白猫咆哮起来:“你、你到底是谁?”
白猫迈着猫步上前:“银色美利亚姆王国的亚提米斯,你不是认识么。我相信露娜灌输给你的记忆中一定有我,否则一开始你也不会找到我了。”
“灌输的记忆?”佐伊赛特来不及愤怒,便听到了一个既让他意外又让他不解的词。白猫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以至于说漏了嘴,急忙忽视了那句话,开口补救:“快按照计划,把剩下的彩虹水晶给我们,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剩下的事情,当然指的就是水手服战士趁昆茨埃特负伤的机会消灭她们平时根本不是其对手的最高阶黑暗天王。佐伊赛特意识到这一点,心下一急,也就忘了追究记忆的事情,本能地挺身挡在昆茨埃特身前:“昆茨埃特sama,您快离开这里,这里就交给我!”
露娜和亚提米斯见状脸色同时一凛,难道这个被他们辛苦洗脑的少年回复了前世的记忆?但是看着佐伊赛特的表情,又不像是如此。昆茨埃特也愣了一下,亚提米斯说的“计划”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但是佐伊赛特现在的行为,却让他有些惊讶。
“佐伊赛特……”你都想起来了吗,我们的前世?昆茨埃特最终没有问出口,便被突然出现的贝利尔女王影像打断。
在女王陛下面前,他们没有机会多说,只能按照命令带走了面前那个被女王另眼相看的男子,留下惊愕的水手服战士们和两只猫互相“认亲”。
在黑暗帝国的大厅里,贝利尔女王照例发了一通脾气,同时要求昆茨埃特和佐伊赛特尽早将夜礼服假面活捉回来。虽然按照贝利尔的说法,这是伟大的领袖梅塔利亚女王陛下的命令,然而金色瞳孔中闪烁的欲望已经足以让面前两位天王看出她真实的意愿。
昆茨埃特将年轻的恋人带回自己的城堡,少年突然变得很沉默。原本或清澈或妩媚的翠绿色瞳孔萌上了一层迷茫。他的头脑中似乎有些模糊的记忆影像在挣扎,而当他试图将思想在那若隐若现的影像上聚焦,那些影像却又瞬间化成一片白茫茫的光影。
终于,佐伊赛特似有所感,忍不住发问:“昆茨埃特sama,您是否知道……”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又不知从何开口。而他那银发的年长恋人只是轻轻地将少年揽入怀里,耐心地等待他说出内心的疑惑和茫然。
佐伊赛特不自觉地躲避着自己老师和恋人冷静中沉淀着纵容宠溺的目光,终于再次犹豫着开口:“昆茨埃特sama,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本该知道的东西?”话音才落佐伊赛特自己的头脑中也是电光石火,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而之前那些意识中的奇怪现象都指向了一个猜想:“我的记忆是不是被修改过?”
聪明的少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昆茨埃特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银发天王的回答让佐伊赛特愈发相信那个可怕的猜想。然而他却不知该从何回答,张了张嘴,才说了两个字就又卡住了。
佐伊赛特的眼神有些黯淡,许多情绪混杂在了一起。昆茨埃特疼惜地伸手抚上少年美丽精致的脸,佐伊赛特看到昆茨埃特手上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伤口,眼泪突然涌上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滚落。
昆茨埃特不知道年轻恋人在想什么,只是沉默地替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佐伊赛特突然抓住年长者的手,轻轻抚上其实并不算严重的伤口,凑在唇边印上一个羽毛般的轻吻,然后便扑到了银发天王的怀里:“对不起,昆茨埃特sama……”
在恋人怀抱的温暖之中,佐伊赛特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或者说是记忆中的——“真实身份”,还有这一次所谓的“计划”。止不住泪的少年绝望地以为自己一定已经失去了享受那个怀抱的资格,开始试图逃离,却发现自己被更紧地拥在怀中。
“佐伊赛特。”低沉的声音仿佛有神奇的力量,让被呼唤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昆茨埃特再次紧了紧手臂,轻轻吻去恋人脸上的泪水:“佐伊赛特,我知道你是间谍。”没等佐伊赛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昆茨埃特又补充道:“而且,我知道你的记忆曾经被篡改。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更多的泪水从翠绿色的眼眸中汹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被矛盾的愧疚与震惊撕扯着的少年头脑中突然涌入无数画面,在意识里的刺痛中渐渐清晰起来。
佐伊赛特想起前世的雅雷史安黄金帝国,想起黄金宫殿里的那些场景和往事;想起雅雷史安王子与银色美利亚姆王国公主的恋情,想起贝利尔、梅塔利亚还有银色美利亚姆最终的覆亡。
亚提米斯与露娜说银色美利亚姆是地球的守护者,负责清除地球上的负面因素。然而没有了雅雷史安更没有了美利亚姆之后艰难重生的地球,却反而比前世的黄金帝国更加繁荣自由,光与暗,善于恶,正与负,已经在五十亿年的演变中形成了自然的、微妙的平衡。
贝利尔女王说银色美利亚姆是试图控制地球的掠夺者,吸取了地球的能量维持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然而美利亚姆如今早已不复存在,贝利尔对统治整个太阳系的野心却在梅塔利亚能量的滋养之下不断膨胀。
或许能量的掠夺确实曾经存在,或许贝利尔的野心也终于撕开了起义英雄领袖的伪装。
然而这些对佐伊赛特来说早就已经全都不重要,即使是在前世的黄金帝国。
不管身上穿的是金色与白色的黄金帝国近卫制服,还是灰色与绿色镶边的黑暗帝国天王制服,佐伊赛特本来就都只为了昆茨埃特而战。上一世自然毋庸置疑,而这一世,即使是被虚假的记忆所迷惑、被外来控制的意识强迫,他仍然会在最后一刻挣脱那些被灌输之记忆的羁绊,挺身护在他的昆茨埃特sama身前。
他只为昆茨埃特而战。
只是……
“昆茨埃特sama,您又是为何而战?”

11

昆茨埃特仍然拥着年轻的恋人,冰银色的眼睛凝视着剔透的翠眸,沉默不语。或许最初的时候,他的确是相信了贝利尔的话,于是站在了那个据说已经投奔了月球的王子对面,作为他的敌人而不再是忠诚的近卫,为了地球的利益而战。
而在黑暗帝国,既然已经没有了美利亚姆,也就已经没有了所谓的“抗争”。然而他和黑暗帝国的所有妖魔或者天王一样,要为千万年前的前世曾经做出的选择而负责。昆茨埃特选择了梅塔利亚女王和黑暗帝国,那便无论美利亚姆王国是否还存在。
也或许,在这黑暗与杀戮之中,昆茨埃特现在不过是为了“存在”而战。只有在轻松而完美地完成任务时他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否则便会陷入无尽的空虚感中,因为不存在的意义而无法自拔。
而现在他意识到,早在他将恋人带上床并吻上那两瓣樱唇的时候,这种空虚感已经被一个叫做佐伊赛特的美少年填满。从那以后他所作的事情,都只为了护那少年周全。
至于黑暗帝国与银色美利亚姆王国的战争,水手月亮的举动和贝利尔女王的眼神早已经揭示了真相——无论是战争的起因还是本质,不过就是两个女人在争夺一个男人。
既然如此,骄傲的黑暗王国首席天王,当然不会甘心成为这场争风吃醋当中的炮灰。
“佐伊赛特,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少年将泪水在恋人怀里蹭干,柔顺地微笑起来。突然涌入的记忆让他此时仍有些头痛,但这并不能够冲淡他对自己已经获得恋人原谅的喜悦:“去哪里,昆茨埃特sama?不管去哪里我都愿意在您身边。”
昆茨埃特的微笑如同亘古的冰山一旦消融般溢出:“平行空间,佐伊赛特,一个只有你和我的空间,无论是水手服战士还是贝利尔,或者梅塔利亚,从此以后都再也找不到我们,任何外来的力量都再无法控制我们。”
“昆茨埃特sama,我愿意。”
当贝利尔女王再次召唤她手下那两位天王,要他们夺取彩虹水晶并找到银水晶的时候,她才愤怒地发现那两位本来就并不太买自己账的天王已经失踪。梅塔利亚的能量反馈只能检测出他们已经不在这个空间,却无法进一步追踪他们的踪影。
暴怒的女王将前世曾经觊觎的男人洗脑,将他改造成了黑暗王国的指挥官。
被抢走了恋人而悲痛欲绝的水手月亮发誓要毁了黑暗王国,夺回自己的那位Mr Right。
然而,就如昆茨埃特和佐伊赛特所说,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两个女人的争风吃醋,那么还会有谁关心呢。

(作者:Relativistic)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