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梦想

这是一个宁静的冬日夜晚,天空中的点点繁星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星星啊,上亿年来,你周而复始地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旋转,不停地发热、发光……这样的生活,你可曾迷茫,你可曾绝望?你可曾感到悲伤?也许,对你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幸福时光?


第一章:命运


地场卫坐在书桌前,打开代数课本,在台灯的照射下认真地复习着功课。古舒达站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那写满了公式与定理的作业薄。“己经半年了……”他自嘲地说,“如果天天这样看下去,也许等主人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报考大学了。”“哈,你以为人家会录取一块破石头?”积达淡淡地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样子。古舒达没有回应,他忽然感到一阵深重的悲哀涌上心头,于是微微摇了摇头,企图驱散那团令人窒息的阴云。正在窗前眺望星空的拿拉达转过身来,不满地嚷道:“住嘴!你想找人打架是不是?!”“不,我想找石头打架。”积达从翡翠中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伤感的愁云越聚越多,古舒达再也忍不住了,他冲过去一把抓住积达的衣领,气愤地喊到:“你想让我发疯吗?!从现在起,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石头’这个词,我就……”“你就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只是一块破石头而已,我们都只是块破石头罢了,哈哈哈哈!”积达不屑一顾地笑道。古舒达觉得眼前一黑,失神地松开手,无法排遣的忧郁像干斤重担一样压在胸口,若不是拿拉达扶着,他怕是早就倒在地上了。也许是被那叫喊声惊动的缘故,赛西达从另一间房里跑了过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三位同伴,然后快乐地微笑起来:“不要再吵啦,跟我去厨房瞧瞧吧,有一只蜘蛛正在爬呢!”积达狠狠瞪了赛西达一眼,抛下一句:“哼,愚昧!”之后便走进那块属于自已的玉石中,闭上眼睛继续他的冥想。不等古舒达回话,赛西达就死拉硬拽地将他拖到厨房去了。于是,屋子又恢复了平静,拿拉达走到窗前,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尝试了。
而地场卫似乎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他合上课本,将作业薄放进书包,熄灭了台灯,于是,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地场卫已经复习完了功课,他要上床睡觉去了……积达睁开眼睛望着他主人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
不错,他们只是石头,斑斓的硬玉、浅绿的软玉、蓝紫色与粉红色的宝石。半年前的那场噩梦,使原本好端端的四个人变成了寄居于石头中的灵魂。对于其他人来讲,他们是虚空的,他们可以穿越墙壁,可以穿越别人的身体,可以在天空与地面上自由地飘浮、走动;如果不通灵的话,任何人也不可能看见他们的形象,任何人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而那能将通灵之术运用纯熟的,也只有地场卫一人罢了……一开始,他们都认为这种惩罚是幸福的,不管怎样,能够摆脱肉体的束缚而在空间任意移动,曾是很多人都有的梦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发现,正如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无法挣脱地心引力一样,他们也无法挣脱那几块石头的拘束。在石头所允许的范围内,他们可以随意走动,但当他们超出这个范围时,定会被巨大的力量拉回石头里,而那个所允许的范围,竟恰巧是与地场卫的居室面积同等的半球体;也就是说,如果这些石头并没被移到房外,那么,他们根本走不出这座屋子。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多数人都已经屈服或暂时屈服于那神秘的石头力量,只有一个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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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黑屋里,躺着些昏睡的人,屋子的四面都是墙壁。没有窗户,空气便无法流通,要不了多久,这群人就会因缺氧而憋死。但他们是由熟睡而进入死灭,因此并不觉得恐慌。偏在此时,你叫喊了起来,将他们吵醒了,于是他们便都感到了绝望的恐惧。那么,你这岂不是太残酷了么?可是,既然他们都已经醒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的话,未必就不能将那堵墙推翻啊!


第二章:抗争


……这个例外之人就是拿拉达,此刻他的整个身体都已进入墙壁之中,正在极力将双手伸向窗前那棵挺拔的白杨,从半年前开始,这样徒劳的做法他不知已重复了多少次。“啊,就差一步了,神呀,帮帮我吧,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成功了……”拿拉达默默地呼唤着,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不知不觉向墙外走去。积达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连忙从翡翠里钻出来,大声喊到:“快停下!”话音未落,一道湍急的气流从软玉内部射出,拿拉达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当他勉强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浅绿色的和田玉里面。“唉,笨蛋!”积达无可奈何地叹道。“我不是笨蛋,”拿拉达委屈地说,“见鬼!我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这没有用的,放弃吧!上次通灵时,主人不是答应过,明天休息日要带你去一之桥公园么,你不必那么着急。”积达劝道,从厨房传来的阵阵笑声使他皱了皱眉头。拿拉达沮丧地说:“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不仅想去一之桥公园,我还想去莫斯科,我还想去基辅,我还想去明斯克、赫尔辛基……那么多的国家,那么多的城市,主人难道都能带我去吗?!所以--”他突然站起来朝墙壁走去。“够啦,你别再白费力气了!”积达生气地喊道。“这不是白费力气!”拿拉达激动地叫着,“你想想看,如果我成功了,那我们就可以摆脱这该死的石头,像清风一样,像小鸟一样,无拘无束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必成天呆在这牢笼般的屋子里啦!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是的,我的想法与你相同,”积达意味深长地说,“拿拉达,你可知这半年来我究竞在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拿拉达嘟囔道。“我一直在观察、在思考,我要弄清这力量产生的原因,我要进行详细的推理判断。既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那么这石头对我们的控制也一定存在着‘盲区’,只有进行缜密的分析,才能将它找到并加以利用,像你那样的蛮干是行不通的。如果你真想冲出牢笼的话,就不要再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举动了,我们应该--”不等积达讲完,拿拉达便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要在我面前纸上谈兵了!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行不通呢,光说不做顶什么用?!”之后他再次走向墙壁,但这回换了个方位。“随你的便吧。”积达耸了耸肩膀,感到一阵疲惫。自从半年前开始,类似的争吵就一直持续不断,而他俩最终谁也未能够说服对方。
但不管怎样,与古舒达相比,拿拉达已经很不错了……或许他的方法有问题,但他至少一直没有放弃啊!可是,古舒达呢?积达始终无法忘记,在最初的日子里,古舒达是如何负担起带领同伴们挣脱石头引力的任务,是如何让大家在困惑和烦恼时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在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对着他们微笑,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他总是说一切都会过去,只要他们认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只要他们用虔诚的心为此而忏悔,那么这场噩梦一定会结束……但是,积达靠在斑斓的翡翠壁上忿恨地想,他如今却选择了逃避,他根本没有任何权力这样做!看看他现在,动不动就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仿佛全世界的苦难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真是可笑之极!如果他确实认为命运对他不公,就应该去努力抗争,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忧人!麻木不仁的可怜虫……想着想着,积达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咦,我这是在乱想什么?现在应该集中精力来推算“盲区”的位置啊!积达闭上双眼,但不知为何,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怎么回事?积达感到不解,是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思考?恰在此时,赛西达那快乐的笑声又从厨房传了出来。“拜托,请别再笑了,连死人都要被你给吵醒啦!一只破蜘蛛就高兴成那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正在想问题,不要再打扰我了!”积达冲着厨房火冒三丈地抗议道。“我看你才吵呢!”拿拉达躺在淡绿色的玉石壁上,懒洋洋地说,“再说了,蜘蛛在冬天确实不多见。”积达瞟了拿拉达一眼,嘲弄着问道:“你决定放弃了?”“你才放弃了呢!”拿拉达倔强地争辩道,“我只是歇一会儿罢了,明天还要接着干!这么晚了,你也快睡吧,反正有的是时间……”积达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是啊,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惟一所剩下的就是这时间了。”他转身向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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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儿翻了,你掉进河里,我想救你,却没有那个能力,因为我也掉进了河里……急流中,不会游泳的我抱住水面上的一棵小树,然后看着你挣扎着沉入水底……朋友,我无法救你,这细弱的树干,承受不住两个人的身体……或许我很自私,但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我不得不选择了自己……别怪我,朋友,是你首先决定了放弃,当我想要拉你的时候,你已经沉入河底。


第三章:退缩


穿过漆黑的走廊,两个人来到厨房门口。“蜘蛛呢?”古舒达心不在焉地问道。赛西达伸手往屋顶指了指:“就在那儿啊,你瞧!”然后他高兴地向上方飘去。微弱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窗前的地板上,变幻出一片斑驳不均的光影。在一片昏暗的厨房中,天花板上有个小黑点,正朝着墙角缓慢移动。赛西达跟在后面,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那是蜘蛛,一只能为家庭带来幸福与繁荣的生灵……那么现在,它又能为我带来什么呢?古舒达站在一旁,听着赛西达那朗朗的欢笑声,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里,欢乐与他无缘,这笑声对他来说是多么陌生啊。自从噩梦降临的时候起,所有的愉快和欢喜就已悄然离去,而悲伤和愁苦则一直如影随行……在那一刻,他感到整个生命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悲剧,这悲剧之大之广他一时还无法把握,只能在余生细水长流地受其折磨,事实上他知道,余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呵,这个小家伙真是不听话,到外乱跑!后天通灵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主人,让他千万别弄死这小东西。俗话说,要想生存与兴旺,得让蜘蛛久生长嘛!你说对不对呀,古舒达?”赛西达扭头朝他笑嘻嘻地问道。古舒达皱了皱眉,走进厨房,他习惯性地去关门,却发现自己的手毫无感觉地穿过了那扇木门……郁闷,还有那深深的绝望,顿时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感到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伸出手,想要扶住身边的墙壁,但理所当然地,他的手再一次穿墙而过。但不知为什么,古舒达居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于是他身子一晃,差点摔倒。“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好差呢!”赛西达立即向他飘来,关切地问。古舒达抬头望去,发现蜘蛛已经无影无踪了……是啊,幸福与繁荣也不会再有了:“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你不用管我--快去找你的蜘蛛玩吧,它大概是躲起来了。”“要是觉得不开心,”赛西达有些担扰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夜色下,那双淡灰色的眼眸里埋藏着浓浓的哀愁,“就应该多想些有趣的事情。古舒达,我给你唱支歌吧,好吗?”他将手搁在古舒达的肩膀上,微微一笑。古舒达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在地板上缓缓坐了下来。他凝视着窗前这一块块光斑,意识竟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朦胧之中,惨白色的斑块开始扩大、融合,连成了一片……于是,庄严而粗犷的楚科奇海岸渐渐浮现在眼前,一块块巨石犬牙交错,一条条岩缝漆黑幽深,泛出泡沫的瀑布急速地倾泻着,刺骨的寒风不断呼啸着……远处,寂静的乌厄连村正在浓雾中安睡……“长空万里星星有多少,相信明天更比昨天好……我的心中希望在闪耀,请你选择我,飞到我肩上,快快飞来……”赛西达悠扬而清朗的歌声把古舒达唤回现实,他张开双眼,故乡的景像瞬间消失,留下的,只是些支离破碎的光影:“明天?我们还有明天么?”“哈哈哈,好奇怪的问题呀!我们当然有明天啊,而且明天马上就要到了呢!”赛西达望着微明的天空中那几颗失光的残星,欣喜地笑着,“再过一段时间,太阳就会升起,金色的霞光会洒遍整个世界,明天又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日子!”“拜托,请别再笑了,连死人都要被你给吵醒啦!一只破蜘蛛就高兴成那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正在想问题,不要再打扰我了!”积达怒气冲冲的喊声从书房传来。古舒达深吸一口气,起身朝门外走去:“不,太阳不是我的,我想睡觉了。”
赛西达愣了一下,立刻追上去,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古舒达,你到底怎么啦?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为什么你会忽然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别再跟这个混蛋浪费口舌了,他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若你真有闲功夫的话,还不如来帮我计算一下‘盲区’的所在呢!”积达出现在走廊,冷冷地说。“如果一个人的心死了,那么灵魂还能活多久?”古舒达轻轻拉开赛西达的手,自言自语地问道,随后便缓缓走进书房。赛西达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望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丝难言的慌乱与恐惧掠过心底:“我已经尽力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是……”“从前,我有一位朋友,他原本是个好人,但后来却染上毒瘾。最初,我曾经劝说过他,希望他能够改邪归正,虽然他依旧执迷不悟,但我并未因此而疏远他;直到有一天,我们一起喝酒时,他竟趁我不备,将白粉放进了我的酒杯中……幸亏我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么,从那以后,我就断绝了同他的一切关系。”积达严肃地盯着赛西达那双充满疑惑的蓝眼睛,一字一顿地讲道。……
黑色的蜘蛛从墙角阴影处爬了出来,它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向窗外爬去。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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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天空,依然是那样晴朗,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下,和谐而安详……于是,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中,某些故事开始缓缓酝酿……


第四章:消逝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你居然真的算出来了?”拿拉达夸张地嚷道,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惊讶。不远处,地场卫正靠在喷泉边的长椅上看书,阵阵凉风轻抚过他胸前黑色的领带。“你应该相信我,”积达摊开双手,“虽然这只是理论上的东西,但我认为它起来操作并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自己先去试试啊?”赛西达问道。积达摇摇头,冷冰冰地说:“没有纸,没有笔,没有任何可供记录的物件,那些推理单凭口述又是根本讲不清楚的。万一我由于亲自尝试而出了点问题,这半年多的努力可就泡汤了……科字家是必须受到保护的。”“得啦,科字家先生,你不就是想让我来当这个试验品嘛,直接讲了多省事,何必遮遮掩掩的,”拿拉达微微一笑,走过去拍了拍积达的肩膀,“说说看吧,我怎样做才能摆脱那块该死的石头?”“我觉得,”不知为什么,积达居然犹豫起来了,“是不是需要再重新计算一遍,某些地方……”“哎呀,不要再喽嗦了,我相信你。快讲吧,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拿拉达兴奋地搓着双手催道。赛西达瞧了瞧两位同伴,有些不安地劝道:“我认为这件事还是先和古舒达商量一下为好啊!”“不用了,谁让他今天不肯出来,而我偏偏在此时找到了‘盲区’呢?拿拉达,那我们就开始试验了,”积达扭头对赛西达说,“你最好站远一点,我暂时还不愿告诉你。”“为什么?”赛西达疑惑地问。积达不耐烦地答道:“因为我还不愿打开潘朵拉魔盒!”“潘朵拉魔盒?”赛西达撇撇嘴,不情愿地退到一边去了。虽然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积达的意思,但对于这类比较危险的事情,赛西达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于是,积达附在拿拉达的耳旁,低声叮嘱了几句。“哈,原来这么简单,我明白了!”拿拉达听完,急忙按照积达所教的方法,七绕八绕地走来走去。积达一边望着拿拉达的背影,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赛西达:“你说,他能到公园门囗吗?”“不能,活动半径没那么大。”赛西达答道。“是吗?”积达狡黠地扬起眉毛,“那你等着看好戏吧。”
几分钟之后,当拿拉达笑吟吟地站在公园门囗时,赛西达仍感到难以置信:“啊,他已经完全超出活动范围了!”“确实如此,”积达点点头,关切地问道,“拿拉达,你感觉怎么样?”拿拉达开心地回答道:“很好,一切都非常好!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没想到脱离石头的方法竟如此简单!”“是啊,那我的判断是对的。现在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但你真的一切正常么?”积达谨慎地问。“当然!”拿拉达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答道,“我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尽管如此,积达还是不太放心,他冲拿拉达招招手:“你最好站过来一些,让我认真观察一下,以免发生某种难以预料的事情。”“你这人可真麻烦,我都说过没事了的……”拿拉达很不乐意地朝前挪了几步。恰在此时,赛西达突然失声喊道:“天啊,你的脚!”“怎么回事?”积达与拿拉达齐声问道,还没等回答,他俩便已看到了拿拉达那正逐渐变得透明的双腿。“为何会弄成这样?你不是说不会有危险吗?!”赛西达扯着积达的手臂,生气地质问道。拿拉达扫了一眼自己的脚,也感觉有些害怕:“是啊,为何会变成这样?到底要不要紧呢?”积达没有发话,他抬起头,如泥偶石雕般怔怔地盯着洁白的云朵,一动也不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在拿拉达与赛西达焦急的目光中,他终于缓过神来,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宇宙、真空、大气层……唉!试验失败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快回碧玉里去吧,拿拉达,你不会有事的。”是啊,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积达悲哀地想,就像生物一旦离开地球,便会因缺氧及减压而命丧宇宙一样,作为灵魂的他们,倘若真的离开了石头,也必将遭到毁灭……难道,这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吗?难道,他们这一生一世都要永远被束缚在石头中吗?“总之,我们暂时先放弃了吧,等我找到更完美的方案再进行试尝。”积达阴郁地解释道。可是,拿拉达并未听话,他歪着脑袋考了一会儿,突然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谢谢你,积达。我想,现在该是我回家的时候了。”拿拉达舒展开双臂,于是,他那已呈半透明状的身体便慢慢飘向高空。“你干什么啊?快回来,这样要送命的!”赛西达连忙扑过去,用力抱住拿拉达的腰,惊慌地祈求道。“放心吧,”拿拉达温柔地笑着,“我不可能送命的。既然我自由了,那么就应该回家啦。”“回家?”赛西达不解地问,他仍旧不肯松手。拿拉达微微叹了口气:“是的,回家。快放我走吧,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赛西达拼命摇头,死死地拖着拿拉达,“你发疯了吗?我怎能让你去送死呀,快回到玉石里去啊!”“够啦,你给我滚开!”积达冲过来一把推开赛西达,尔后高声对拿拉达说,“你走吧,去你要去的地方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吧!我不拦你,我更不会让其他人拦你的,快点走吧!正如你所言,你的时间没剩多少了,不能再耽搁了!”“谢谢你,朋友,”拿拉达转身朝北方飞去,“请你捎话给列夫捷特,列夫米拉在白令海峡等着他!”当赛西达伸出手想要抓住拿拉达时,他早就升得很高很高,再也够不到了。
回家,我就要回家了!拿拉达俯视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东京市区,喜悦地想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未飞得这样高了,那蚂蚁般的行人,那面条般的大街,那火柴盒般的车辆,无一不让他感到新鲜有趣,但是拿拉达知道,他现在没有功夫去欣赏这奇异的景色,因为他必须趁生命还未结束之前,快些飞向远方,飞到那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在那里,有他阔别已久的家乡,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还有他热爱的姑娘;在那里,有雪花漫舞的海洋,有笨拙的海象,有成群的野鸭,还有美丽的海鸟自由飞翔……
花了整整一上午,地场卫总算将那本厚厚的《医用词典》读完了,他揉着酸痛的眼球,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休息休息。可是,不知何故,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撼忽然使他觉得有点心神不宁,仿佛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正当他极力想弄清楚这震撼产生的原因时,却被一双纤细的小手蒙住眼睛,“猜猜我是谁?”女孩子独有的甜腻嗓音将那股莫名的愁怅驱赶得烟消云散,地场卫立刻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笑道:“我猜绝对是小淑女啦!”话音未落,长着粉红色头发的小阿兔便跳进他怀中,问道:“嘻,阿卫好聪明喔!知道我为啥来找你吗?”“啊,那是因为……”地场卫怜爱地抱起她,“今夜要开圣诞聚会,对吗?”“对啊对啊,我怕你忘了,特地跑来通知你的!我好不好呀?”小阿兔坐在他的膝盖上,顽皮地翘起脚丫,地场卫被她稚气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谢谢了,小淑女,你真是有趣呢!”“阿卫,今晚一定好热闹,我好高兴喔!”小阿兔眨动着天真的双眼,兴高采烈地说。地场卫亦微笑着随声附合道:“呵呵,我也是呢!”大片大片的阳光从头顶倾泄下来,照在长椅上,圆形水池中的喷泉哗哗作响,一滴又一滴的小小雨珠溅落于两个人的身旁。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不让我阻止他?!你说话啊!”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望着天空中缓缓消融的身影,赛西达摇晃着积达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问道。“真烦人,请别再叫唤了好不好?”积达恼怒地大吼道,“这与我有何干?!你以为我就愿意么?”“如果你不去鬼迷心窍地查那个‘盲区’,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赛西达不甘示弱地斥责道。“其实,我刚才忘了说,”积达往地下一坐,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就算他回到石头里,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而且,我们根本无权阻止他。想想看吧,假如你处在他的位置,你将怎么选择呢?”
风平息了,一片枯黄的残叶从枝头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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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忘记曾经看到过大海,那么遇见小湖泊也会高兴地停泊下来;若从没见过巫山的云雾,那么别处的云也同样会使你感到美丽……既然我们抵挡不住失去,那就不要苛求太多;既然我们根本无法得到,那就不要幻想拥有……过多的奢望,过多的期盼,总有一天会将你引向痛苦与毁灭的深渊。


第五章:彷徨


蜘蛛没有结网,从昨晚到现在,它一直沿墙根默默地爬行,仿佛要寻觅什么。
莫非,这蜘蛛被石头困住了,它也正在查找出路吗?唉,真是乱来,那怎么可能,它完全是自由的。古舒达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盯着这只八条腿的小生灵。他对昆虫本来就没有多少兴趣,如果不是赛西达临走之前郑重其事的交待,古舒达是绝对不会去管什么蜘蛛的。不过,这只蜘蛛也确实挺不安份,在地板与天花板上爬来爬去不说,这会儿又待在窗框旁蠢蠢欲动了。“喂,回来!”古舒达站在书房门口,懒洋洋地喊道。蜘蛛缓慢地朝窗外移动。古舒达追过去,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回来!”但蜘蛛依然我行我素,它爬过深深的窗槽,爬过瓷白的墙壁,一点点爬向外面的世界,终于消失在葱绿的草坪中了。明净的窗户后面,天很蓝,空气很清新,彩灯很漂亮,到处都洋溢着圣诞节浓郁的喜庆气氛。但是,古舒达知道,圣诞节并不是他的,他也无权享受这份欢乐。美艳的粉红色宝石保护着他的灵魂,使他不致于消亡,但同时也将古舒达与这个世界隔成了两个空间;透亮的玻璃给他看东京市区最热闹的街景,却硬生生地阻止他靠近它们。古舒达抬起头,金色的太阳是如此眩目,似乎在向他发出某种呼唤,一丝悸动的感觉由心底升起,像是被吸引一般,他不知不觉向墙外走去……“啊,危险!”古舒达突然醒悟过来,他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居然到窗子旁边来了,而且还想往外瞅!天哪!”于是,他条件反射似地倒退了一步,转身离开书房,躲进了卧室的大衣柜里中。
衣柜的门紧锁着,里面一团漆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古舒达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但街头巷尾那欢呼雀跃的人群却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怎样也挥之不去。为什么?他问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根本得不到,还偏偏要去瞧、去听、去渴望呢?当初就曾下定决心,永远不再靠近门窗,永远不再走出这幢房屋,永远不再看蓝天、白云、青草和阳光,但却总是管不住那好奇的双目,也总是压抑不了内心强烈的憧憬,岂知,因此而引来的焦虑与烦恼,又怎是常人所能够轻易忍受的?一个人,倘若整天见到的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物,迟早会崩溃的……对别人而言,崩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自己是万万不能这样做的,昨晚的表现,不是已经把赛西达吓坏了吗?昨晚?……不知不觉,古舒达的思绪又回到了乌厄连海角,回到了白茫茫的冰原上,半年多来,他经常会想起今生的故乡,但却极少忆起前世,仿佛那一切只是场久远的梦境,或者是些虚无的幻影。无论是母亲的拥抱、父亲的微笑、朋友间的嬉戏,还是姑娘们的亲吻,都要比安狄美奥王子的音容笑貌要清晰许多;无论是奔腾的瀑布、参差不齐的巨石、简陋的棚屋,还是柔软的库赫良卡,也都要比金碧辉煌的雅雷史安更让人感到亲切和温罄……几天前跟地场卫通灵,古舒达是他们中间唯一不愿外出的人,可他并未将原因告诉地场卫,反正说了也白搭,主人是无法理解的;即便他能够理解,那又如何呢?古舒达并不需要廉价的同情。想着想着,他渐渐觉得有点疲倦,于是古舒达走出衣柜,准备再去宝石中小睡一会儿。就在此时,从客厅传来了开门声。
地场卫走进书房,把三颗石头放入盒内,就匆匆离去了。“拿拉达呢?”望着钻出宝石的积达与赛西达,古舒达问道。赛西达看了看积达,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死了。”“什么,他居然能死?!”听完此话,古舒达的震惊要远远多于悲哀,“到底是怎么回事?”赛西达沉默不语。积达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把在公园发生的事情对古舒达简单叙述了一遍。“总之,我并不是神仙,”他舔舔嘴唇,自觉无聊地做着辩解,“况且凡人也不可能明白得更详细了……我认为,在那个问题上,谁也没有责任……”“我懂了,你不必再说下去,”古舒达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知道,只要摆脱石头便注定会丧失生命。”“啊?!”这下轮到积达吃惊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太过份了!”“告诉你们有什么用?何况你也从未问起过。只是,你竟然能找到‘盲区’,倒在我的意料之外……”古舒达的目光忽然变得炯炯有神,仿佛一个孩子寻回了他遗落多年的玩具,“你究竟是怎么做的?”“不!”昨夜的情形像流星一般从赛西达脑中闪过,他似乎看见拿拉达就站在眼前,如果当初他还对所谓潘朵拉魔盒的说法大惑不解,那么这会儿他总算真正领教了盒子的威力,“别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你也发疯了吗?我们一起生活,一起谈笑,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听草虫吟鸣,这样的生活多美好啊!跟牺牲在战场的士兵相比,跟无家可归的乞丐相比,我们是那么的幸运,为何总是不知足呢?”“但是,我现在却并不比他们快乐多少。什么是知足,什么又是不知足?什么是美好,什么又是不美好?你以为,你真的清楚这些吗?”古舒达幽幽地说,“对了,主人去哪儿了?”“今晚有圣诞聚会。”积达顺口答道,“哦,另外,拿拉达他……他叫我转告你,列夫米拉在白令海峡等着……列夫捷特。”
列夫捷特?列夫捷特!古舒达不禁浑身一震,这是他在故乡的名字啊!可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请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他朝两位同伴摆了摆手。赛西达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积达用眼神阻止了他,于是两人默默来到客厅。“你会告诉他挣脱石头的方法吗?”赛西达跟随积达走入翡翠中,忐忑不安地问。积达神秘地笑道:“绝不。”“你撒谎!”赛西达反驳道。“你要是不相信,就一直监视着我吧,今晚也别睡了。”积达往下一躺,打了个阿欠,“天快黑了,我可是得休息一阵。”“我不会让你移动半步的。”赛西达抱着膝盖坐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盯着积达。
太阳藏进了云朵里,天色慢慢变得阴沉,不知何时,空中竟飘起了雪花。“列夫米拉,在白令海峡等着列夫捷特……”古舒达喃喃自语道,拿拉达活泼的身影再一次浮现于脑海中,透过半开的木门,他看到书桌上那块碧绿的和田玉,依旧闪烁着柔滑如脂的光泽。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不,他肯定还待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古舒达对自己说。他记得,在多年以前,在列夫捷特还仅仅是列夫捷特的时候,当父亲将宝贵的生命留给炮火轰鸣的阿富汗时,他曾这样想过;当哥哥将青春与热血洒在硝烟弥漫的车臣时,他曾这样想过;当母亲因劳累和悲伤长眠不醒时,他也曾这样想过……是的,他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拿拉达,不,列夫米拉不是讲过吗?他会在白令海峡等我!雪,越下越大,它们的召唤越来越强烈,一丝悸动的感觉又从心底升起,房屋、街道、彩灯,全都镀上了一层银粉,宛如家乡的雪野一样纯洁。古舒达把手伸向它们,却只触到一片虚空。“伊凡,给我钥匙。”他用低沉的俄文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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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抑或是死亡?这真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对于某些人而言,如果现实无法带来快乐,那么死亡便是最好的选择,在梦想中美丽地死去,当然要胜过在绝望中痛苦地生活……


第六章:抉择


“你管我叫什么?伊凡?”积达来到书房,诧异地问。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得到的回答仍然是久违的俄文:“是的,伊凡。雅科夫呢?”“哦,赛西达他……他已经睡着了,说是要监视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是,”积达支支吾吾地讲道,“你不应该这样称呼我,毕竟,前世我们……”“我不记得有什么前世了,伊凡,我需要知道摆脱石头的方法。”古舒达的语气如同极地的寒冰一般,冷漠而空灵。积达无奈地看着他:“列夫捷特,你还是在企图逃避,倘若这能使你高兴……但我不会拦你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不过……我应该不是刽子手吧?”古舒达微微摇了摇头:“不,你不是,这是我的自由。”“好吧!只是在此之前,我想--”积达一边说,一边朝古舒达伸出双臂。
“伊凡·米哈伊尔耶维奇!”
“列夫捷特·彼得罗维奇!”
两个人愈走愈近,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并轻吻着对方的脸颊……于是,古舒达转身向窗外离去。
夜深了,街道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在飞雪的映衬下,原本刺眼的灯光,此时竟显得那样迷茫。

(全文完)

澄清一下内容:

①情节部份。
阿富汗与车臣我想就不用解释了吧,大家应该都明白:)
另外,“紧紧拥抱在一起,并亲吻着对方的脸颊”是俄罗斯人一种隆重的告别仪式啊,大家去看看《攻克柏林》就会明白的,请千万不要想歪了哟!^_^
②人名部份。
列夫捷特:革命的孩子;
列夫米拉:世界革命;
伊凡:上帝赐给;
雅科夫:圣贤的人;
这四个名字中其实包含了一些关于文章主题的暗示,不知大家是否看出来了呢?

(作者:Jade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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