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特廖什卡之夜

大约在七月末的时候,市面上开始流行一种新潮的玩具,或者,应该称之为装饰品。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五件套的玛特廖什卡,另一个名字,叫做俄罗斯木娃,就是用椴木旋剖成的梨形玩偶,最大的有两个烟盒那么高,中空,腰部可以打开,内里套着个稍小的娃娃,再打开,又套一个,总共有五个,最小的实心娃娃虽然仅墨水瓶般,却依旧须眉毕现、栩栩如生。
套娃的表面绘有美丽的图案,最大的是怀抱五朵红玫瑰的漂亮村姑,第二个则是怀抱四朵玫瑰的村姑,第三个是三朵,第四个是两朵,而最小的,大概由于位置不够了,仅仅有一朵。
另外,如果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实心娃娃的底座竟是个可以活动的圆盘,轻轻扭几下再放开,巴扬舒缓悦耳的琴声便悠悠传出,伴随着空灵的歌词: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它的身旁,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奇怪的是,如此精良的工艺,价钱却低得离谱……不过,幸亏那样,否则阿兔怎么会买得起?
对,这套玛特廖什卡八音盒,便是阿兔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现在就摆于我的书桌上。

我很喜欢那份礼物,但苦于学业太忙,仅仅随便瞧了一下,没时间认真欣赏,于是玛特廖什卡一直静静地待在原处,一天、两天、三天……终于,不知是第六天还是第七天,我正写论文时,突然有份资料忘记放什么地方了,急忙拼命地找,结果碰翻了这套工艺品,八音盒坠落于地,摔出一条深深的裂纹,我企图用胶水和粉彩抹平,但不成功。真糟糕,倘若阿兔知道我弄坏了她辛苦挑选的东西,肯定会伤心的,没办法,就重新买一套充数吧。
于是,我拐弯抹脚地向阿兔的女友们打听到了那家商店的地址,便匆匆赶去了。
这是一家叫做“夏日玫瑰”的礼品专卖店,位于十番街附近的小巷旁,门面很朴素,如果不是因着那轻柔的琴声,我恐怕就错过了……当我推门的同时,音乐戛然而止,一位青年挎着巴扬,从柜台里站起身,问我想买些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自纸袋中取出损坏的玛特廖什卡,告诉他,我要买个与这一模一样的。
青年走到我身旁,接过我手里的套娃,仿佛鉴定古玩珠宝般,默默地端详着。
他是那种典型的欧洲男子,金发蓝眼白肤,修长而匀称的身材……不知为什么,他的模样在我心里引起奇怪的情感,我确信自己认识这名小伙子,但却不记得于何处见过他。
正在思索间,青年突然将玛特廖什卡递还给我,并说,它是好的,没有坏。
这怎么可能?我翻来覆去地找了半天,裂纹真的消失了,我惊讶地望着那青年,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而青年只是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问我是否认识一位梳着团子头的名叫月野兔的少女,还问我那套木娃是否这少女所赠。
我更加惊讶地点点头,然后他笑嘻嘻地主动解释道,因为阿兔购物时的兴奋劲使他印像深刻,所以他也就记住了这件玛特廖什卡,并且用敏锐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类似的。
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便很快告辞了,他倒没有阻拦,只是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去,甚至当我已走远了之后,回头一瞧,居然发现他仍站在那里。
我不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夜幕降临以前,我回到了房间,本来我应该接着做功课的,可我写不下去,脑袋里很乱,都是在回忆白天的事情。
夏日玫瑰、玛特廖什卡、奇怪的青年……我沉吟着,似乎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冲击着我混沌的思绪,我头痛欲裂得几近呕吐,却依旧记不起来困扰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决定不再去想这类东西了。
是的,我很忙,我还得学习,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徒劳无功的事情上。
我扭亮台灯,铺好稿纸,提起笔……但我终究静不下心来,于是,我拆开套娃,转动了八音盒,希望听听音乐可以令自己收敛心神: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它的身旁,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巴扬舒缓悦耳的琴声再次悠悠传出,伴随着空灵的歌词,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四个一字排列的空心娃娃仿佛初春积雪般融化流动着,形成了新的轮廓,他们……等等,那是……黑暗帝国四天王!敌人?!
不,不对,他们不是敌人,你忘记了吗?一个清晰而熟悉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冲我喊道,那分明正是我自己的声音。
接着,一幕幕亲切的画面慢慢于我眼前闪现,地球、雅雷史安、金碧辉煌的宫殿、红艳芬芳的玫瑰花园……我记得,全都记得,这是我的过去,我的前世……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
青年,金发的青年,褐发的青年,红发的青年,银发的青年……我记得,全都记得,他们不是敌人,他们是我的侍从,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
玫瑰,我喜欢玫瑰,我曾经拥有满园的玫瑰,但现在,只剩下战斗时所扔出的那孤独的一支……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它的身旁……
玛特廖什卡,俄罗斯木娃,大家互相套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现在,只剩下那唯一的一个孤独地唱着歌……
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或许因为太过悲伤,所以不愿想起?或许因为无法接受,所以封闭自己的记忆?
……
乐曲悄悄停止了,我木然地握住笔,轻轻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些套娃时,它们已恢复原状,但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我明白了,总算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了一直困扰着我的东西,是的,他们又出现了,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他。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复活?为什么你会在东京?你如今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别人呢?你的伙伴都在哪里?他们也复活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根本没有时间犹豫,我迅速穿好外套,走出房间。
我要去找他,找那位经营“夏日玫瑰”礼品专卖店的青年,我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可还有许多东西,是我尚未搞懂的,这对每个人至关重要,因此我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朝霞下,我在街道中飞奔。

大约在七月初的时候,我辗转流浪到这个城市,靠着会点手工活,在一家叫“夏日玫瑰”的街边礼品店找了份工作。我的行李极其简单,一把巴扬,几件衣裤,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带在身边的玛特廖什卡。
那是我家乡的一种玩具,另一个名字,叫做俄罗斯木娃,就是用椴木旋剖成的梨形玩偶,最大的有两个烟盒那么高,中空,腰部可以打开,内里套着个稍小的娃娃,再打开,又套一个,总共有五个。最小的实心娃娃虽然仅墨水瓶般,却依旧须眉毕现、栩栩如生。
跟着我的那个不大,因为可以打开。所以我并不清楚它排第几,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四个的存在。只是不知不觉间,我竟也能够为它添置家人,也许是太寂寞了吧,就像我一样。
老板是个和蔼的人,他让我住那儿,平时就帮忙照看铺子。生意清淡,我也乐得轻松。每天午后,老板总喜欢用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播放这支《夏日玫瑰》: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它的身旁,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我想,说不定店名也是按这歌取的。

最近店里并不宁静,起因是老板的生意头脑终于开窍了,他把我以前做的那些无人问津的玛特廖什卡动了点手脚,仅仅是在最小的那个底部安装了音盒。曲子?当然就是老板最爱的那首,不过是我弹的。顿时,以前囤积的存货被抢购一空。现在,满大街都可以听到这首《夏日玫瑰》。

那天,我正弹着巴扬望着烈阳下偶尔走过的行人。这是我的习惯,总是喜欢茫然地在人群中搜索,毫无目的。我经常想,自己是在找谁?父母?兄弟?抑或朋友?也许答案要等到那个人出现才能揭晓。

一个黑发男子匆匆推门而入,他从手中的纸袋里拿出一套损坏的玛特廖什卡,询问是否可以再购买到相同的玩具。
我接过来,发现这是一位梳着团子头的名叫月野兔的少女买走的,那女孩购物时的兴奋劲至今使我印像深刻,所以也就记住了这件玛特廖什卡。
其实没有一套手工制品可能相同,但我有我的方法,就如玩偶、习惯一样,我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能力,可它就是存在了,轻轻地抚摸木偶,裂痕便像伤口般愈合。我将玛特廖什卡递还给他,并说,它是好的,没有坏。
趁着他在惊讶的当口,我开始细细打量这个男人。他是那种长得比较好看的亚裔男子,黑发黑眼黄肤,修长而匀称的身材……不知为什么,他的模样在我心里引起奇怪的情感,我确信自己认识这名男子,但却不记得于何处见过他。
他是第一个给我熟悉感觉的人。仿佛久违的情人,我热切地看着他的脸。大概就是这样给了他不好的印象。总之,他很快便告辞了。我甚至还追出店门,一直看着他消失。

子夜时分,我回到店铺阁楼的蜗居,本来我应该接着刻那些未完成的木偶,可我做不下去,脑袋里很乱,都是在回忆白天的事情。
夏日玫瑰、玛特廖什卡、黑发男子……我沉吟着,似乎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在冲击着我混沌的思绪,我头痛欲裂得几近呕吐,却依旧记不起来困扰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决定不再去想这类东西了。
是的,我很忙,我还得生活,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徒劳无功的事情上。
我扭亮台灯,取出木块,执起刀……但我终究静不下心来,于是,我拆开以前做好的套娃,转动了八音盒,希望听听音乐可以令自己收敛心神: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它的身旁,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巴扬舒缓悦耳的琴声悠悠传出,伴随着空灵的歌词,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桌上摆着的那个老旧木偶仿佛初春积雪般融化流动着,形成了新的轮廓,他……等等,那是……主人?!
接着,一幕幕亲切的画面慢慢于我眼前闪现,地球、雅雷史安、金碧辉煌的宫殿、红艳芬芳的玫瑰花园……我记得,全都记得,这是我的过去,我的前世……
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
青年,银发的青年,褐发的青年,红发的青年,黑发的青年……我记得,全都记得,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以及我的主人……
所有它可爱的伴侣,早已去了远方……
玫瑰,我喜欢玫瑰,我曾经如此靠近玫瑰的主宰,但现在,只剩花瓣般散落的回忆。
玛特廖什卡,俄罗斯木娃,大家互相套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现在,只剩下那唯一的一个孤独矗立……
映着它绯红的脸庞,让人独自心伤……
或许因为太过悲伤,所以不愿想起?或许因为无法接受,所以封闭自己的记忆?
……
乐曲悄悄停止了,我木然地握住刀,轻轻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套娃时,它已恢复原状,但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我明白了,总算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了一直困扰着我的东西,是的,他们出现了,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他。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复活?别人呢?我的伙伴都在哪里?他们也复活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根本没有时间犹豫,我迅速穿好外套,走下阁楼。
我要去找他,找我曾经的主人,我虽然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份,也还有许多东西尚未搞懂,但这并不妨碍我找寻的决心。对,我要快点,再快点……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彩霞下,我在街道中飞奔。

(作者:Jadeite&Na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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