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脑
上
昨天，我醒了。眼睛被明黄的太阳刺痛，多久？我沉睡了多久的黑暗？拍打着身体灰尘，白色掉落。推开封闭已久的门，迈向外面世界。
一切都不一样了，虽然天还是故乡的天，却带着一丝阴郁，好像要下雨了？行人打着六角形的遮棚，快步行走。
我想找人说话……
天空开始融解，湿淋淋地降落下来。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了，可我的兴奋很快得到了报应，一股刺鼻的气味窜入喉口引发剧烈的咳嗽。然后连带着是尖锐的噪音，人声涌进耳膜。
“找死！走路不长眼！？”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快乐，我朝他仰起嘴唇，但那人却马上钻进奇怪的巨型甲虫中扬长而去。
我低头看见清冷水洼中的倒影，一个金发男子在微笑……
夜晚降临，街上开始点亮各色蜡烛，有些屋子金碧辉煌，就像白昼。我蹲在光明的旁边，却觉得异常寒冷，是因为白天的雨吗？看着口中吐纳的雾气，昏昏睡去……
今天，我依旧游荡在街头毫无目的。逐渐听懂了别人的言语，似乎能够沟通，于是我咿呀地朝他们比划，但没人理我，感觉……有些失落。
浑浑噩噩来到一个热闹的集市，却难以适应汹涌的人潮。隐约有丝乐音穿透人声而来，熟悉的符号，开始渗透我的灵魂。
循着声线走去，来到一家小店。推门而入，一个同样金发的男子讶异地望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开始注意起自己的着装。那男人很快改变了表情，他激动地放下手中的乐器，向我跑来。接着是紧紧地拥抱。我开始不知所措，头脑被强烈的行动冲击，只能木然呆滞。渐渐地，一股熟悉的味道引发泪腺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忽然，那股温暖又马上从我身上抽离。转眼，他已经在对一个黑色香蕉激烈说话，表情千变万化。接着他放下香蕉，给我端来一碗浓汤，很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我偶尔抬头，都可以看见他在朝我微笑，就像昨天的倒影。汤汁顺着血管在周身流窜，整个人顿时温暖起来，透过蒸气，昨天就像一场梦变得朦胧。
响亮的铃声引起我的注意，一名脸上同样带着惊喜表情的黑发男子喘着气站在我面前，看得出他很匆忙，衣服凌乱不堪地耷拉在身上。我对这情况已开始习惯，于是站立，微笑，点头。他静静走来，拉着我轻轻揽入臂膀，近得可以听见激烈的心跳。
两人开始用我熟悉的话语对我开口，他们冲着我张张合合，我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老办法：点头，微笑。对面的人逐渐用失望朝向我，眼里还透着怜悯。我从他们的谈话中记住了一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赛西达。
第二次的太阳西落。现在，我躺在黑发男子柔软的床上直愣愣地注视天花板，开始梳理白天的一切。我究竟是他们的谁？亲人？朋友？不明白，混乱的思想引起头部的剧烈疼痛，好像脑中覆盖着阻隔记忆的手。翻身下床，越过连接出口的房间，他睡得很沉。不告而别不是我的本意，可也不想打搅他人的美梦。
第三次看见太阳升起，已经不会为灿烂的光线欣喜若狂。重又来到当初推开的门前，斑驳铁锈垂挂着时间的印记。推开门，依然是那个停顿钟摆，可门里门外却早已是两个世界。昏黄房间，古铜褪色的镜面映出虚幻的理形，逐渐化为记忆中的年代。想起来了，黑发的青年，褐发的青年，金发的青年，银发的青年。他们是我的主人，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想回到那个青葱岁月，只是这些已成虚伪的镜像。幻觉恢复为镜中苍白的身躯，又一阵激烈的疼痛挑动着神经，我愤怒地任由拳头砸向玻璃。破败的碎片与我的身体一同坠落黑暗……
三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为了生存，一天交给死亡。我，等待下一次苏醒的来临……
下
我静静地守在你身旁，凝望着你熟睡的面孔，如孩童般天真，多少回，我幻想着你苏醒的情景，可现实带给我的，却是永无止境的痛苦与绝望……没人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看见，当兄弟们再次相会时，迎接我的，不是你欣喜的笑颜，而是温暖却沉默的躯体。
你睡着了，他们告诉我，毫无预兆地，你就那样睡着了，没有致命的伤痕，没有明显的打斗印迹，脸色红润，心跳和呼吸全部正常，你安详地入眠，仿佛正做着甜蜜的美梦，令人几乎不忍打搅。
我们为你请来了许许多多的医生，带你访遍了世界各国的着名医院，但是，一切努力都枉然，谁也弄不清，你长睡不醒的原因。
终于有一天，我开始疲倦，当我细细思索起整件事情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唤你醒来，那其实很滑稽。
为什么？为什么要唤你醒来？还有什么可期待？金碧辉煌的雅雷史安早已被红玫瑰的坟墓覆盖，曾承载过无数悲欢离合的宫殿如今都落满了尘埃，倘若执意要回去，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对着空荡荡的长廊发呆，树亦绿，花还开，人却早就不在……
为什么？为什么要唤你醒来？还有什么可期待？阴森黑暗的地底城堡如今已不复存在，倘若执意要回去，能见的也只不过是呼啸的寒风与雪白一片的冰海……
为什么？为什么要唤你醒来？还有什么可期待？我们已经丢失了过去，却仍旧走不进未来，所有的光荣与梦想，所有的希望与渴盼，早就被一遍又一遍的转世重生磨光，从敌人变成朋友，从朋友变成敌人，不断地反复循环，像是一幕幕首尾交接的老式电影片断，仿佛抓住汽水瓶，拼命摇晃，但最终当一切全部沉淀下来时，就会发现，泡沫消失后，澄清的液体内，什么也没有。
当没有什么值得为之生存的时候，活着有什么价值？当再也找不到活着的价值时，清醒有什么意义？
……
夕阳下，远方巴扬的琴声轻轻飘散，不知是谁，把酒杯弄得叮咚作响。
卧室里，我拥你入怀，紧贴看你光滑的面庞，低声呢喃着温柔的话语，几缕长长的银发，垂在你的胸口……睡吧，亲爱的，在梦里，你可以回到那个青葱岁月，在梦里，你可以回到那段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