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l Lightning
这半年来，我几乎都有点崩溃，其根本原因是贝尔殿下交给我的任务。说来好笑，在这个充斥着超能力的地方竟然还需要科学。半年前贝尔殿下说想要开发球状闪电。我硬着头皮问她球状闪电是什么，她愤怒地甩给我一句“自己去查！”于是我便成了帝国图书馆的常客，还被拿拉达嘲讽得体无完肤，但我估计他也不知道，只是因为贝尔殿下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而不是他。
于是图书馆里的书都被我翻遍了，最后终于在一本破旧的有着烫金花体字的书里找到了，结果又涉及一堆我不懂的物理术语和数学公式。于是我又从头翻起，好在我记忆力比较好，翻一遍就记住了。我时常想，要是拿拉达那个硕大的笨脑袋，看上一百遍也不一定懂的。
后来我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召集了一群“大脑袋分子”（我们用这个形容帝国中脑子技术含量较高的家伙，但拿拉达不属于这一列），组成了“BL研发组”（注：BL为Ball Lightning的缩写，意为“球状闪电”）。让我想想，有我手下的契柯夫和罗亭，塞西达手下的有四个，古舒达的手下都跟他一样高傲，直到我动用了贝尔殿下的命令他们才来，对了，还有拿拉达手下的佐拉特提。现在觉得帝国里大脑袋的还真没有几个。
开始我们进行地非常顺利，我们仅实验了三次，就用佐拉特提提供的数据产生出一个球状闪电。后来，我们没日没夜地做了N个数学模型，终于明白球状闪电不是用闪电产生，而是用闪电激发的，它是一个宏电子，本来就存在于我们周围，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它跟微观电子一样，能从低能状态激发到高能状态，又能从高能状态跌如低能状态，并且呈现量子态。①
当初佐拉特提激动异常地告诉我们时候，我突然觉得他是个很能干的人，惊异于他地位的高不成低不就。这样的人才应该被挖掘！于是我和他交流了几次，越发觉得他有思想有才华，只可惜在拿拉达身边做事啊，他那个崇尚占星学的家伙，又怎么会对科学感兴趣呢？
半个月前，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后来，事情果然就发生了。
佐拉特提失踪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那天有人跟我报告说佐拉特提没有来实验基地，我莫名其妙地就觉得他失踪了。
按道理说我身为四天王之一，是不应该为一个小妖魔伤脑筋的，但我确实这么做了，因为我们的实验组中他是最有才华的，而且很多数据都存在他脑子里。这下好了，他的失踪让我们全组混乱了一个礼拜，还让我被拿拉达到贝尔殿下面前告了一状，虽然我没有被处罚，但我知道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瞧，我现在刚从贝尔殿下那里回来，她问我研发的事怎么样了，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真是见鬼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刚刚坐在椅子上好好享受安宁，又有人闯进来了。
“头儿……”是契柯夫，他慌慌张张的。
“什么事？”我知道我的声音很不耐烦。
“罗亭他……”
“他怎么了？”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他走了，硬闯出去的，我们没拦住他……”
“混蛋！”我跳了起来，“他走了？没拦住他？你们是吃白饭的吗？佐拉特提失踪了，罗亭也走了，我看BL的事我们怎么跟殿下交代！”
我气极了，本来佐拉特提失踪了还可以弥补，罗亭一走我们几乎就完蛋了。
该死的……罗亭……
我开始厌恶这个名字，多么可恶！他曾经是那么忠诚的人……
我心口突然涌起一种狂怒，接着把桌子掀翻了。
眼前只有契柯夫害怕的脸庞。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渐渐飘落，黑色的，很轻……
等等，是一封信。
我把它捡起来，上面有着很工整的字迹——
“Jadeite大人收”
是罗亭的字迹。
（以下是信的内容）
尊敬的Jadeite大人：
您好！
我对您抱歉。我知道您在为我的离开而愤怒，我非常抱歉，但我有我的理由，请您看过这封信后原谅我吧，否则我一生都会不安。
有些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在您身边工作是种痛苦，我并不是说您的工作方式或对我们的方式，而是对于一个人——他的痛苦沿袭到我身上，让我看到您就想起他。
您知道，佐拉特提失踪了，然而您并不清楚他是怎么失踪的。其实他没有失踪，他还在这儿，也许就在您身边。
您不用费神去找他，您永远也看不见他。他已经被毁灭了……
他被球状闪电毁灭了。球状闪电把他变成了量子态，他消失了。您知道，当我们观察他的时候他就会呈现毁灭的状态。他是一个量子人了，我们将再也看不见他。②
您也许可以发现自从他失踪后我对球状闪电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恐惧感，它活生生地毁掉了一个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然而让我离开您的真正原因不是这个，一次事故是不会把我打败的，尽管这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不该在帝国与大人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但我内心的某种东西在日夜压迫着我，让我寝食难安，甚至让我痛苦不堪，有几个晚上，我甚至看到了他，看到他灰色的眼睛，像一口深井，里面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绝望。我觉得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疯掉的！
所以我决定逃离这个充满了他的痕迹的地方，也逃离您。我要请您原谅，但您是他绝望的原因，我不想作任何隐瞒，是的，就是您。
您不了解……您就像一个优雅的观察者，一次又一次地摧毁他存活的希望，但又不给他了断的决心。③您难以想象他内心的痛苦，他被矛盾与爱折磨着，是的，爱。他爱您！
请先别把信扔掉，我说的是实话。您也许不相信，但请您细细回忆他在您脑海中的印象。他会远远看着您，尽管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在您与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垂下腼腆的眼睛，就像一个娇羞的女孩；在您对他微笑的时候（尽管您只对他微笑过两次），他的眼睛会闪着兴奋的光芒，好象就要恋爱的少女。这一切您都不在乎，可他在乎。他总是会跟我说您对他如何好，总会满怀对您的崇敬与爱慕入睡。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抱着一个虚幻的梦想不放手。
我真的同情他，因为我知道作为四天王之一的大人您，是决不会把感情浪费在一个卑下的妖魔身上的。我曾经劝过他，完全不奏效，他不听我的，他固执地认为您对他至少有一丝感情，只因为您称赞他的才华，并在他作报告的时候总是很赞许，我们都知道您总会在我们的报告上挑刺，而从不在他的报告上这么做。
我告诉他这并不能代表您对他有感情，只能说明您赞许他的才华。如果我没猜错，对不起，他就是您手中的工具，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能使您工作更顺利快捷。我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他回来告诉我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彻底崩溃了，这意味着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彻底粉碎了，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这同情里夹杂着一点点高兴，他终于不在沉浸在梦幻里了，但现实对他来说更残酷。我看着他一天天消沉，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变成这样，但我仍然很为他心疼，在某些时候我甚至希望他回到从前，还是对您抱着虚幻的梦想，枕着甜蜜的梦入睡，可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他在被球状闪电之前就被您毁掉了。
请原谅我这么说，对于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的人，我觉得您应该原谅他，至少应该好好想一想他的感受。
其实在他被毁灭之前我就有预感了。他“失踪”的那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了，看见他不在，我就狂奔向实验基地。是的，我赶上了，但我会为那次赶上了后悔一辈子——
我看见了他是如何被毁灭的，他激发了球状闪电，但一个好象无意的动作使球状闪电朝他飞来，您知道我们是有手动磁场操纵系统的④，他碰了那个按钮。很难说他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想好了决定结束自己的。
我真不愿意回忆那天的记忆，那种记忆太痛苦了，我想我要用一生来承担这种痛苦。但我还是要对您说，因为您是最有资格知道的人。
球状闪电——鬼一样呼啸着，穿透我的灵魂，在我心中震荡，它慢悠悠地飘向佐拉特提，然后……碰到他——穿透他——然后爆炸。
轰响……令人难以忍受的轰响，然后就是死一样的沉寂。我那个时候完全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后来我只记得眼前有一个灰白色的雕像，眼睛还是他的眼睛，嘴唇还是他的嘴唇，身体还是他的身体——但失去了生命的色彩。我颤抖着轻轻一碰——坍塌了，化成灰白色的粉末消失在时空中。我的心也随之坍塌了，除了耳边轰响的余音和眼前灰白的粉末⑤，我实在记不起来还有什么。时空好象凝固了，只有黑白两色。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出奇地镇定。我把实验室打扫干净，好象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离开了，甚至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后来一直固执地认为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从来没有佐拉特提。但我错了，错得那么刻骨铭心。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他的信把我最后的底线击溃了，我再也没有任何抵抗痛苦的能力，只能让那种痛苦随意地在我心中肆虐。
正如我所说，他写给我了一封信，是他变成量子态之后写的，您知道，量子态的人是可以扭曲这个空间的，和我们一样——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扭曲这个空间。⑥
我只能跟您简单说一说他的情况，我真的不愿意说，但基于我对您的忠诚和他对您的热爱，我还是要告诉您。他被毁灭了，毁灭之后是深深的绝望。
如果您每天看到您深爱着的人——您是那么爱他，他深深地刻在您心里，而他——他却看不见您，他把您当作空气，认为您失踪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您每天从他身边走过，佐拉特提可以感受到您走路带起的微风，可以听到您走路时的轻响——而您看不见他——看不见这个深爱着您的人！他时刻都在您身边，而您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您可以理解这种痛苦吗？
他渴望看见您，是的，非常渴望。您知道，爱上一个人是非常矛盾的，他渴望看见您——可是又不想看见您，您是他一切矛盾和痛苦的根源。他的痛苦仿佛加附在我身上似的，让我喘不过气。我知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但我真的没法忍受，一瞬间我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千百年的苦难都一股脑儿堆在我身上。
我知道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他就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在这个瞬间我甚至仿佛看见他眼里的泪光。
我选择离开，这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您不会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去俄罗斯当一个普通的牧民，也许是去丹麦当个小职员，也许是去非洲当导游，我想我的余生就会在一片平淡中度过，也许在某个雷雨夜我还会想起您，想起一个叫佐拉特提的人，想起帝国里的一切，但它们在日出之后又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罗亭敬上
我不得不承认这封信让我很吃惊，吃惊到连拿拉达的嘲讽都没有理会（这可是第一次）。如果真的如罗亭所说，那我岂不是成了BL失败的真正原因？
几天以来，我一直感到心中隐隐有种感情在复苏，今天我才弄明白——是对佐拉特提的同情和愧疚。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若不是因为我，他的生命会很辉煌……
罗亭说得对，我不会把感情浪费在一个小妖魔上，作为四天王之一的我，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我们要一生为帝国的崛起而工作，我们的身份不允许我们有任何别的感情。对不起，佐拉特提……如果你在我旁边，请你……原谅我……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见到了罗亭。他果然到俄罗斯当了一个普通的牧民。
他很老很老了，跟人类一样，有了白头发白胡子，而我还是那么年轻。我突然产生出一种沧桑感，就像我周围一切都变了惟独我没有。
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的印记很深很深。我叫他的时候，看见了饱经风霜又很平静的脸，看得出来他的离开帝国之后生活很艰苦但很平淡。他认出我之后，颤巍巍地弯下膝盖，我接受了他的效忠，我想这是我能为这个老人做的最后的一件事。在这猛烈的风中，罗亭对帝国的忠诚没有丝毫减少。他们都是英雄，帝国永远的英雄。
我一个人站在俄罗斯茫然的大草原上，思绪都成为风一样的形状，平静地翻飞着。
起风了，该回去了。
技术知识：
①电子具有此种特性，我们在此假设量子也有此特性。本文技术文字取材于刘慈欣的《球状闪电》。
②我们在此假设，被变为量子态的人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是存在态，一种是毁灭态，在有观察者的情况下，量子人一般都会呈现出毁灭态。
③上面已经说过，有观察者的情况下，量子人呈现毁灭态。积达就是观察者，而佐拉特提就是量子人。
④众所周知，磁场能屏蔽球状闪电。
⑤这里意思就是，在与球状闪电接触的一瞬间，人与球状闪电为共振波，球状闪电离开后，又由波变为实体。
⑥爱因斯坦说空间就是一个二维平面，而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中，所以，我们的任何动作都是在扭曲这个二维平面。
（作者：Zonatety）